“聯想出來的?”
“嗯,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聯想。後來倪院士離開了,我也跟隨他離開了,他是我的老師。”
周不器不動聲色,“你認識賀陽?認識楊振坤?”
梁靜笑道:“認識,來之前我給賀陽發簡訊了,他說讓我來見你。還說你最近要跟清華合作,做一些積體電路方面的研究。”
周不器皺皺眉,“倪院士不是在給永中軟體奔走站臺嘛,你為什麼離開他?”
梁靜沉默稍許,嘆了口氣,“倪老師有他的堅持,可我做不下去了。從方舟晶片到漢芯、從NC終端機到麒麟作業系統,我不想再被人利用了,我有負罪感。”
周不器臉色好看了許多,就怕又是個堂吉訶德似的人物,笑著說:“你也覺得永中軟體做不起來?”
梁靜道:“永中最近在輿論的漩渦裡,很威風。6月份的時候,永中牽頭組織了一個很高階的國產軟體生態研討會,我和倪老師也在。當時,我在會上講話,說如果我們想要一個‘國產軟體生態’,其實挺清晰和明確的,就是國家出錢,投種子,一年往市場裡撒500億,連撒10年,允許大面積失敗。”
周不器點了點頭,“這個思路是對的。”
梁靜嘆了口氣,“是啊,不管是國產作業系統,還是國產軟體、國產晶片,想做起來很難,但基礎條件是大手筆地撒錢。可是我人微言輕。敢說話的沒作用,有作用的不說話。會上,有領導著重講話了,說是要從科技園拿地做高政府投資的資產,以保證投資成果……”
“嗯,不奇怪。”
“從那時開始,我就知道這個專案又失敗了,就跟前幾年的方舟晶片一樣。你會發現,現在的軟體推廣,跟當初的方舟晶片、NC終端機的模式簡直一模一樣。我不想再浪費時間,我選擇了退出。”
周不器道:“你要創業做什麼?”
梁靜道:“旅遊網站。”
周不器眉頭緊鎖,“跨行業?”
梁靜就解釋,她不是技術研究人員,她是做產品的。
周不器搖了搖頭,“旅遊這個創業方向挺好的,可眼下的時機不合適。現在的經濟這麼差,這麼小眾的創業方向很難活下來。”
旁邊的雷俊笑著說:“她出來創業,主要是想找一個足夠強大的理由離開倪院士。”
周不器問:“那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梁靜深吸了一口氣,“我是倪老師的學生,我為他的精神和真誠感動,我也跟他一起奮鬥了十幾年。可是,我不認為他的路子是對的。有太多的壞人看出來了這一點,在利用他的聲譽騙取資金。我聽說紫微星要出錢,跟清華合作做晶片領域的研究。”
周不器這下也就明白了。
這才是她這次過來的主要目的,也是雷俊親自出面引薦的原因。她是一個有情懷有追求的人,難怪被雷俊這種大忙人高高捧著,稱她為“中關村第一才女”。
周不器問:“你這幾年跟隨倪院士,做過晶片,做過作業系統,現在又在推國產軟體……這些都是世界級技術含量的產業。你覺得,想在這些高精尖領域有突破,要注意什麼?”
“拒絕體制化。”
“嗯?”
“從體制裡申請經費,卻要拒絕體制的集體心智模式。”
“具體說說?”
梁靜這麼多年來有過太多類似的經驗了,緩緩的道:“集體心智模式,要高度依賴確定性。在確定性的框架內,內部人才高度競爭、不能容納失敗。結果就是過度管理。所有的人都以確定確定再確定為榮。不確定是恐懼,是慌張。失敗,是羞恥,是汙點。而創新、創意,從萌芽到長成,就是與不確定與失敗的一路相伴。”
周不器忍不住鼓掌,“說到根子上了。”
梁靜道:“我們能造得了房子,放得了衛星,生產出原子彈。聯想能把英特爾架構的PC賣到全球第一,但是他們無法向內再走一步,去做核心技術,也不能向旁邊再走一步,去擁抱網際網路。又比如軟體生態會上領導的講話,去科技園拿土地確保政府投資的回報……原因都是一樣的,這背後都是確定性思維。”
周不器深以為然,“柳老總曾跟我說過一些觀點,我是不太認同的。他說沒錢沒能力的生意不能做,沒錢有能力的生意不能做,有錢沒能力的生意不能做,有錢有能力但沒有相應人才的生意也不能做。按你的觀點來看,這其實就是來自體制裡的確定性思維。”
在這方面,周不器頗為自己感到驕傲。
因為他已經發現,自己在思維層次等諸多方面上,已經遠遠超過了同時代的企業家。
他在追求不確定性。
如果只為了成功,為了賺錢,他大可以利用先知先覺,把前世所有的成功案例複製一遍,創造一個1萬億美元、2萬億美元的企業帝國。
可他沒有。
他做了很多前世都沒有出現過的事,做了校內團購,去開拓海外市場,最近甚至在推動“魔改Helo計劃”這一世界級的創新型產品策略。
越是高科技產品,越是充滿了不確定性。而這份不確定性,就要求開發團隊與體制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