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一笑,道:“雖然賢臣擇主,我未聞有舊主尚在,便侍奉新主的賢臣,昔日豫讓侍奉智伯,是在中行氏亡後,中興氏不過以凡人待之,豫讓也未曾棄之,何況隨雲昔日所從,非是趙嘉一人,乃是南楚王室,先王加我翰林,德親王用我參贊,恩情尤在眼前,焉能一見榮華富貴,便立投新主。”
苟廉正容道:“雖然閣下之言,句句金玉,然閣下早遭貶斥,何必如此痴心。”
我淡淡道:“昔日比干剖心,其志不改,屈原遭貶,聞楚懷王事,尤自沉江,隨雲並非痴人,不敢效法先賢行事,然而昧於榮華,投靠新主以求富貴,我不敢為此。”
苟廉聽到此處,只得下拜道:“先生品質高潔,在下欽服,然而殿下有王者之姿,先生若是錯過,未免可惜,但先生臥病軍中,永泉不敢相強,至雍都千里路遙,永泉可否前來打擾,恭聆教益。”
我笑道:“永泉兄天下聞名,是隨雲應該多多請教,途中寂寞,若是閣下有暇,不妨前來屏燭夜談,只是隨雲雖然博覽群書,卻對琴棋書畫不甚了了,聽說閣下於此頗有聲名,還請閣下不吝賜教。”
李贄得知苟廉私自來見我之後,原本十分擔憂,立刻派了人前來勸解,誰知那人來到,卻見我和苟廉相談甚歡,李贄聞之,不由喜形於色,從那之後,常常讓帳下幕僚前來相陪,我也不會拒絕,多日促膝詳談,我對雍王帳下幕僚不由十分讚賞,管休對錢糧文案之事十分精通,董志精於兵法戰陣,一談起來便滔滔不絕,而苟廉博學多才,和我最是談得來,只是他個性好勝,總喜歡和我辯論疑難,和這幾個人日日相談,我的心情倒也不錯,再加上小順子的仔細照料,我的病體在路上漸漸痊癒了。
我對他們的觀感不錯,他們對我也是十分欽佩。
管休擅長軍務錢糧,是雍王親信的主薄,可是他一和這個年輕人談論起來,就發現不論自己說些什麼,他都立刻心領神會,偶爾說上一兩句,也都是切中要害,後來江哲無意中說曾在德親王帳下處理過文書,這才讓管休知道為什麼這個翰林學士對這些瑣碎的事情也如此瞭解,他原本以為江哲曾在德親王幕府,不過是參贊軍機罷了。
董志擅長兵法,可是和江哲辯論起來,卻發現古今戰陣,江哲無一不知,就是自己不甚了了的部分,江哲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解釋起來十分詳盡,問他如何得知,這個青年笑著說曾在鎮遠侯陸府遍讀兵書,後來在翰林院也曾經整理過兵書戰策。董志原本想江哲不過是紙上談兵,所以試著和他演習兵法,不料江哲用兵如天馬行空,無跡可尋,每每從最不可思議之處而奇峰突起,但事後想來,卻又入情入理,妙到巔毫。董志心服之後,也不免好勝,就和他辯論起作戰的器械,不料江哲也能夠說的條條是道,後來江哲雖然多是默然不語,但是若是偶一出言,就讓董志想個半天,轉天就去研究改進器械。
苟廉對江哲最是佩服,他原本自負博學,不料江哲在南楚曾經參與籌立崇文殿,所讀過的書何止千萬,每次爭論文章,江哲往往旁徵博引,讓苟廉瞠目結舌,至於舌辯之術,雖然江哲不大常用,但是苟廉若是洋洋得意,不可自拔的時候,江哲往往一句話就讓他心悅誠服。
令三人私下最佩服的就是,雖然江哲才華如此,為人卻是恬淡自然,和他相談的時候如同春風沐雨,只覺得其才華橫溢,卻不覺咄咄逼人,只有到了夜深人靜之時,才會令人冷汗直流。到了後來,三人爭勝之心越發急切,江哲卻往往輕輕退卻,讓三人一腔熱火化作春風,良久才會發覺江哲並未應戰。
千里征程,雖然遙遠,但是終有盡時,到了即將抵達雍都的時候,三人再次聯袂求見李贄,要求他一定要把江哲收為麾下。苟廉最是激烈,道:“殿下若不能將此人收到麾下,真是可惜之至,此人之才,勝我等數倍,若是與之為敵,只怕我等屍骨無存。”
李贄苦著臉道:“眾位先生,本王如何不知此人的重要,可是本王每次前去勸說,此人都默默不語,讓本王毫無辦法。”
管休道:“殿下不必著急,此人對殿下頗為敬重,對我們也沒有什麼敵意,應該不至於峻拒至此,這次回京,我們將此人送到雍王府軟禁起來,慢慢勸解,總有辦法的,何況石子攸寬厚仁德,一定能夠開導於他。”
李贄嘆息道:“也只有如此了,若是石子攸再不能說服他,本王,本王,唉,叫本王如何捨得。”
管休三人面面相覷,都知道李贄動了殺機。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我披衣站在窗前,這裡是驛館,明日就是我抵達雍都的日子了,我吟誦著新寫的《浪淘沙》,心中無限寂寞,想起南楚迷人的風光,更是心中百轉回腸。小順子走到我身邊,低聲道:“公子,這些日子以來,你折服李贄的帳下謀士,對李贄卻始終不肯青眼相加,如果李贄動了殺心,你該如何是好?”
“小順子,你不明白,從前我不過是隨遇而安,在誰那裡為官都無所謂,就是在德親王面前,我也不過敷衍罷了,可是雍王殿下心如明鏡,我若投他,若不能推心置腹,那麼雍王殿下不會滿足,而且也解不了他的危局,若要我竭盡所能,那麼我就要看看雍王的氣度,我是存心逼他殺我的,如果他最終肯放手,我才當他是明君聖主,若是他最終動了殺機,那麼他也不過是霸主雄才,與其日後我時時擔憂他誅殺功臣,不如我今日試試他的胸懷,他若能終究放過我,那麼我相信日後可以君臣善始善終,若是他,我正好詐死脫身。”
小順子面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道:“公子,雍王殿下勢力極大,若是要殺你,如何能夠脫身,我的武功雖然不錯,也不敢保證可以救出公子。”
我淡淡一笑,道:“我想雍王殿下為了不傷天下名士的心,必然不會真刀真槍的殺我,用毒是最好的法子,我已經準備了一粒珍貴的毒藥,到時我服下之後,僵硬如死,偷一個人困難,偷一具屍體還不容易麼,待我脫身之後,隱蔽在雍都,等到可乘之機,我再趁機報了殺妻之恨,到時候,小順子,你我就可以浪跡天涯,隱姓埋名,豈不快哉。人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可是期待的很呢?”
小順子寬心地道:“那我倒要期待雍王要殺公子呢,免得牽累公子去給他嘔心瀝血。”
我微微一笑,想讓我嘔心瀝血,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的,說句實話,我的這個試探恐怕沒有人能透過,不為所用,必殺之,是那些英明君主不可言表的心思,可惜,雍王真是一個令我欽服的人呢,我有些遺憾的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