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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晨瑤守孝七七四十九天後,葉家才收了帷幔、黑帳和祭品,算是為孟家用盡了心力。
孟晨瑤不知這是為什麼,平時素無交往的葉青明對她這麼好?僅僅是為了她將來能在葉家班,當個好學徒成為一個好花旦?
孟晨瑤覺得僅憑這點遠遠不夠,畢竟現在還沒學戲練功,能不能成個好角兒,唱不唱得了好花旦還不得而知?按當地話說八字還沒得一撇哩!
說實話,她開始並不知葉青明出高價買她,是為戲班子買個花旦;也不知道三姨太為什麼要連夜打轎,把她帶到葉家班?她更不知道古家大姨太、四姨太,背後商量要把她賣到窯子裡,是三姨太出面救了她,才沒讓她落入火坑。
這些都是到葉家班後,她慢慢才曉得的。所以孟晨瑤打心眼裡感激三姨太,感激葉青明這些人。
她暗暗發誓如果讓她學花旦,她一定好好練功,早日出師,為葉家唱戲掙錢報恩!
目前,她心裡惦記著弟弟,心想有朝一日長大了,能掙錢花了,按爹說的地址去找弟弟,作算不能把弟弟帶回來,但能知道他在哪兒,過得好不好?今生今世能見他一面,也就心安了。
孟晨瑤沒想到,爹的喪事辦畢後,葉青明沒叫她練功,而是要帶她去找弟弟。
此時,節氣交了大寒,天氣更加清冷,地下滴水成冰,年關將近,家家戶戶準備過年,殺豬宰羊椎牛、盤雞盤鵝盤鴨,忙得不亦樂乎。
這樣的天氣,到了夜間人不出門、足不出戶,大夥兒偎在家裡,圍在柴火堆邊烤火卸寒。這時搭臺唱戲,沒有多少人看,戲班子也都停了唱,家家戶戶都準備過大年了。
一般到了這個時候兒,葉家班要放幾天年假,讓角兒們回去歇幾天。有家室的人辦點年貨,無家室的人玩耍幾天,歇歇身子散散心,來年正月初,再回班子唱戲。
葉家班放假後,葉青明決定幫孟晨瑤找弟弟。他想在孟晨瑤學唱戲前,讓她姐弟見一面,解開她的心結,好讓她安心學戲。
這個決定讓孟晨瑤大吃一驚,沒想到這葉青明對她這麼好,而且他似知她的內心想法?她從爹臨終言語裡得知,弟弟孟慶堂被賣到皖地燕子窩老山頭上,一個叫金坪嶺的地方,那兒離英邑這兒,有兩百多里的路程。那時候山面不存在公路鐵路什麼的,好一點的只是些窄平路兒,大部份是羊腸小徑、林間小路和茅草小道兒。
燕子窩地處皖西,跟英邑有界嶺相隔,那裡四面環山、山高林密,是個深山中的小集鎮,轄下不少小地方。金坪嶺雖是燕子窩轄區管理,但在老高的山頭上,離燕子窩較遠,且山嶺阻隔、山路險峻難走。
從本地到燕子窩,途中要經上辛店、西界嶺、道士衝、樂兒嶺等高山大嶺。山上沒有大路,盡是羊腸小徑,中間十幾裡甚至幾十裡沒有人煙,十分偏僻荒涼。
自清末以來天下大亂,民間治安一落千丈。這些大山險嶺,幾乎與世半隔絕,雖不屬邊疆蠻荒之地,但與外界也不大通訊息。
這裡野豬成群、豺狼結隊、怪鳥棲林,山中藏虎豹,深溝多蟒蛇;山裡還有強盜、土匪,經常出來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特別是到了年關,有些人窮得沒法過年,就用鍋灰搽個黑臉或用黑布著蒙臉,拿著刀、銃、棍、棒什麼的,藏在路邊樹林草叢裡,打劫單身行人,搞到錢財回家過年,還回真面目,也沒人知道。這樣的臨時單個或小股匪徒,不僅奪人錢財,還要人性命,最是可恨可怕的一種!
一般情況下,到那種地方,人少了根本不行。本地挑夫們經常挑皮油、茯芩、天麻、桔梗、豬鬃等貨物,到六安州去賣,從六安州買鹽巴、布匹、洋油挑回來,雖然途中辛苦非常,擔兩頭都能賺點血汗錢兒,也是一條謀生的路子。
他們出門前邀班結夥,搞一大夥人同行。一夥人中必須是雙數,最少要十八個人,在過土地崗時,把兩個人的貨,聚到一個人肩上挑,讓九個人挑十八個人的貨,空出來的九個人前三、後六,手持大扁擔警械,以防土匪跳出來搶貨殺人。
直到上了樂兒嶺,到了人煙稠密之地,方才放棄警械,再把擔子分到各人挑,不這樣就很難走過那條路!
去燕子窩的道路充滿危險,葉青明也是下了好大決心。這兩年那條道路上,跑江湖唱戲的人,也很少走了。
為了去燕子窩,葉青明想了一些辦法,作了一些準備。他打扮成一個腳伕,牽一頭小毛驢,身上帶足銀元、乾糧,腰上掛把腰刀,以防不測。
過去唱戲的人也練過功夫,葉青明身體靈活矯健,一個人能打三個壯漢。此外,他長年走千家、串百戶,也闖出一身江湖經驗。
為了行動方便,葉青明將孟晨瑤打扮成一個白白淨淨、俊俊秀秀的男孩子,讓她騎著毛驢,他牽驢在前邊帶路。
一路上他們以主僕相稱。葉青明讓孟晨瑤說自己是在縣城讀書的學生,他是她家的僕人,如今學堂放寒假,老爺讓他來縣城接少爺回去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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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好了,葉青明給唱戲的祖師爺上香,在祖師爺壇前卜了個平安卦,擇了個黃道吉日動身。
上路時,金小玉、三姨太、葉青明的母親葉大奶帶著葉家兩個孩子送葉青明、孟晨瑤出城,他們百般叮囑,叫葉青明路上千萬小心,為防野獸、土匪、強盜。寧可少走幾程路,天黑之前一定要投村住店,找人家借宿,寧可趕早起床,夜間絕對不能趕路。
葉青明一一答應,他是老走江湖的,知道這亂哄哄的世道,遍地危險叢生,只有處處小心謹慎,才不會虧人。
兩人出了城,一路朝西而去,孟晨瑤記得當時爹跟孟老五商量要賣她時,她不顧一切逃離了家,出城上了河堤,一路往西折跑而去。當時覺得跑了很長很長的路,哪知僅才跑了五里多遠,就累得氣喘不已,渾身大汗淋淋的。她在堤上河神廟裡坐下歇氣,居然睡了過去,還做了個怪夢。
她把這個怪夢跟葉青明說了,葉青明說:“夢是假的,你做的那個夢,要朝反著想。古話說心虛亂夢,當時聽到你爹要賣你,你一時又急、又氣、又悲、又傷、又驚、又恐的,心裡胡思亂想,人跑累了,坐下來休息,睡著做夢也是有之。至於夢中情景,都是凌亂不實的,不要多掛念了!”
聽葉青明這麼一說,孟晨瑤直點頭,想想也是這樣,自己必竟是個小孩子,哪想到得到那些複雜的事。不過,後來到古家,那一場經歷,真是不堪回首!
要不是三姨太、葉青明,她可能被大姨太、四姨太賣到窯子裡了,那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
想到這裡,孟晨瑤又有些奇怪,葉青明跟三姨太他們,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先在古家買她,出價非常之高;這個價錢,除了窯子的老闆,要買好看的姐兒,接客發大財,捨得出錢之外!一個戲班班主,難道僅僅為買個花旦,出這麼大的價,想想不合算吧?
把她接到戲班後,接二連三又發生那麼多事,要是一般情況下,戲班班主早就不耐煩了!買個學徒還沒練功,僅只看出是個好苗子,能不能唱戲,還沒個譜兒!這種情況下,竟把她那個癆病鬼的乞丐爹,接到戲班養了幾個月,後出重金請名醫看病、調養。
爹死後,葉家班又出錢買棺木、墳地;請陰陽先生、風水先生,按正常人家出葬,搞得風風光光。這不是一般的關係能做得到的!更不是為了一個還沒上臺的未來花旦,能做得出來的!
孟晨瑤問葉青明,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她,是不是有什麼隱情不成?
葉青明笑著說真的有隱情,關係到上兩代人的交情。
原來,葉家班初成立時,在當地唱戲開啟場子十分艱難。當時孟家當官,在本地有權有勢。孟晨瑤的曾祖父、祖父兩代人都愛看戲。經常把戲班接到府上,一唱就是十天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