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一番話擲地有聲,慷慨激昂。
潘凱簡直是重新認識了自己這位姑母。
周道登在朝堂上風風雨雨三十年不倒,全身而退,說他身後沒有一個賢內助,誰信?還不早就鬧得家宅不寧,身敗名裂了?
潘凱猶豫道:“姑母,他即便答應,未必算數。他也未必是個言必信的。而且,以那楊愛寫這首詞的才華,我們哪裡難得住她?姑母難道只是為了面子走個過場?”
周老夫人看著木訥的侄子,搖搖頭,暗暗嘆息:潘家還是得靠自己那個侄孫來光耀門楣。雖然那小子是個惹禍精,但這腦子比他老子靈光不要太多。
眼見潘凱不明白,開口解釋道:“他所圖,不過是一個名分。我們給了她,他還翻臉做什麼?再博一個忘恩負義的名聲?我讓她把事情鬧大,就是為了他不事後翻臉。
至於難不難得住,憑你我肯定不行。但這種事情,不是說她來請求名分,我們當場就檢驗她成色。而是要選良辰吉日,遍請高士為證。到那個時候,我們難道還請不來幾個難得住她的高士,找不到難得倒她的問題?”
潘凱覺得姑母不愧是老奸巨猾,額不對,是老而彌辣,身為誥命夫人,果然是手段高明!
忽然覺得不對,忙問:“姑母,我們要是把她難住了,她得不到名分,那姓花的肯定翻臉啊!”
“你怎麼就榆木腦袋呢?我們要刁難她,不然我心裡不痛快!但是沒說一關都不讓她過啊!只要第三關卡住她,不讓她稱心如意,我就心滿意足了。如果連第二關都能難倒她,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潘凱仔細想了想,覺得這要求並不過分,全是合情合理的,那姓花的要是連這都不答應,恐怕就不是誠心為那楊愛求名分,而是專門找茬來的了。想想覺得人家應該沒這個必要,潘凱滿意的跟姑母告辭,又奔著府衙而去。
吳江在蘇州城外,這城裡城外的跑來跑去,潘凱這些年又疏了鍛鍊,養尊處優,當真是累成了狗。
請衙役前去通報,潘凱喘息了好一會兒,才把呼吸平穩下來。
花雪又接了潘凱偏殿說話。也就是他這種臨摹式的編書,內容都是系統整理好的,才不用擔心被打擾斷了思路。像陳子龍他們一大波人都是集體閉關謝客的,只有吃飯休息時間,才處理一下俗務。
“令姑母怎麼說?”
潘凱仔仔細細的把姑母的決定轉述了出來。
他沒有過耳不忘的本領,當然不能原話轉述,但大致每一條什麼意思,還是說清楚了。
花雪聞言略作思考,道:“改名換姓這件事是必然,你我兩方都是這麼想的,沒有爭議。至於男裝拜師之事,這是弟子之禮,也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你說的這三關,也太籠統了,這樣可沒有什麼誠意。難道你們說考射御,還真的讓她跟人動手?這不能夠!你這三關必須有個限定。”
潘凱連連點頭:“這事情怪我沒說清楚。這三關並非楊姑娘一去就要闖,而是楊姑娘去時,當著十里八鄉的面,商定良辰吉日,以及三關具體的考核方向。楊姑娘既然自稱曾得姑父他老人家授業,那麼這授業必然也有個範圍,到時候自然是要當眾講清楚的。”
花雪點點頭:“這樣可以。”
又有些意味深長地道:“你那兒子一副天生異稟,聖人之相,將來必定是個棟樑之才,我也不想讓他為了這種意氣之爭,無謂夭折。只要你們家出題的時候注意分寸,讓我看到誠意,那麼潘檉章的事情,就算是過去了。”
潘凱要不是被自家姑母先前點撥了,還真不一定能聽懂這句話的意思,這時候卻是明白了,花雪所說的分寸無非就是和姑母的意思一樣,不能讓那楊愛一關也過不了罷了。
潘凱正要告辭,花雪卻又說話了:“對了,你們要設這三關,肯定要請人做裁判吧?否則過沒過關,如何評定?”
潘凱點頭:“花先生說的是,當然要請人評定。只是這評定的人選,總得先定下考什麼再確定吧?”
“有些道理。我的意見是這樣的,周老大人畢竟是朝廷故相,事關他老人家遺聲,怎麼著,也關乎朝廷顏面。所以這事情呢,肯定是要有朝廷重臣見證的。到時候我會請知府大人前往監督,以保證整個過程的公平公正,確保周老大人遺聲不損,朝廷顏面有光。這件事情,我是打算將之辦成一件盛事的,如果能夠成為千古佳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是來自後世的炒作手法,其實一點也不高明,卻恰恰抓準了周潘兩家求名的心理。辛棄疾說“贏得生前身後名”,讀書人大多都是這種心態。
周道登生前名聲本來已經被他自己給自汙了一大波,後來潘家沒什麼眼色,在周道登死後還補了一刀,在民間的聲望已經極弱了。
如今這件拜師典禮,既有故事性,又能展露才華,簡直是給周道登翻案的最佳手段。試想一下,人家周道登隨口指點,就能造就一個才女,還不能說明人家水平嗎?
潘凱這時候就是有些驚喜了,但他吃了花雪這麼大的虧,對於花雪的心思有些捉摸不定:他會這麼好心幫我姑父正名?
花雪看潘凱驚疑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他懷疑什麼,搖了搖頭,笑道:“你也不想想,這件事情這麼一定下來,我們今後其實便相當於是一家人了。周老大人的名聲,和他弟子的名聲,豈不是一體共榮的?”
見潘凱還有些不信之意,花雪也不再解釋:“看你那姑母應該是個明白人,嗯,如果這男裝求教,智過三關的主意是她出的的話。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儘管去向她求教,我相信她能明白的。”
說罷喊了衙役送客,花雪又去進行他的編書大業去了。
潘凱走出府衙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先前還要抄家滅門的,這一日之間,怎麼就變成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