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倒不是嫌棄,而是儘量遠離傳染病源,別在病人——或者病人家屬身上沾一身病原體。畢竟,他現在可沒有免洗的滅菌凝膠,走到哪裡,搓到哪裡。
貝蘭德夫人立刻就被扶起,送去病房。格雷特目送她遠去,再看向醫院門口,川流不息被送進來的病人,只覺得肩頭壓力猶如山重。
他從未肩負過這種壓力。
前世的時候,他只是一個急診科副主任醫師,發現疑似烈性傳染病——發現了就上報唄,主任、院長、疾控中心,按規定報上去,自然會有相應的人來處置。
再說了,他是急診外科,外科!第一撥對付傳染病的同事,基本上都是內科……即使到了需要他上陣的時候,他的身邊,有內科的醫生提供會診,有檢驗科、超聲科、影像科的醫生給出報告,有麻醉科的醫生監控病人生命體徵……
力量還不夠的話,還有市內的其他醫院,大災大難,還有本省、有全國的醫護人員,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即使是在哈特蘭城,他也有老師,有光頭主教,有許許多多的師長和朋友可以依靠。而現在,是他站在最前方直面這場瘟疫,直面無數的疾病、痛苦和死亡!
他是公共衛生司的負責人,是傳染病醫院的第一任院長。所有人看著的,所有人等待著的,是他。
格雷特現在的感覺,就好像孤身一人站在錢塘江心,面對洶湧撲來的潮水。那潮水洶湧,洶湧,起初只是一線,漸漸地沿著喇叭口向內收束,浪頭越來越高,如奔馬,如巨象,到他面前時,已經咆哮著當頭卷下,幾乎要將他沒頂:
“1樓43號病人劇烈腹痛,已經快昏過去了!”
“1樓57號病人腹痛、腹脹,肚子鼓得老高,已經從滾下床三次了!”
“2樓17號病人嘔血了!”
“又有三個病人昏過去了!治療力量不夠!”
“先生,要去醫療分支請人嗎?”
“先生……”
“先生……”
我要挺住,我不能慌……格雷特默默地鼓勵自己。冷靜,冷靜,現在問題的核心是,這到底是什麼病?
腹痛,腹瀉,大機率是腸道傳染病。然而同時合併了腹脹和便秘……傷寒或者副傷寒?細菌性痢疾?細菌性食物中毒?霍亂?副霍亂?細菌感染性腹瀉?病毒性腸炎?
格雷特在心底一個一個地過濾。他不再看大廳門口絡繹不絕的病人,轉身奔向病房。一邊快步行走,一邊詢問:
“取樣檢驗有結果了嗎?病人的糞便鏡檢結果出來了嗎?細菌培養結果呢?——讓他們快點!加速!”
說完已經奔進第一間病房。之前他一直在地圖室,或者,可以看作傳染病醫院的指揮中心,檢視所有病例的來源:絕大部分都在那個貴族的12棟樓裡,少部分在外發病的也是樓內住戶。在外發病的患者周圍,有沒有新的病患?要不要沿著病患的軌跡一路封鎖隔離?
這些格雷特都還不清楚。他暫時能做的,只有讓法師塔加快製作消毒水,加快消殺,同時向雷霆塔緊急下了訂單。至於確定到底是什麼病,檢驗結果只能提供一部分參考,畢竟他們的培養鏡檢方式非常粗陋,很多試劑也都沒有。
而另一部分的關鍵資訊,則來自對病人的檢查。
他親自來查體!這些學生並不是專業的醫學生,他親自查體,能比學生們看到更多的東西!
格雷特快步走進病房。一樓最前面幾間,送來的都是各個神殿已經醫治過的病人,現在已經痊癒或有所緩解,躺在床上休息。格雷特直接略過這幾間,一口氣走到4號病房。
病房內一片兵荒馬亂。醫院人手不足,沒法幫助每個病人都去上廁所,只好在每人床頭放一個木盆或者木桶,讓他們拉起簾子自便。格雷特一張床一張床地看過去:
水樣便、水樣便、黑便、便血……這個啥都沒有,便秘、腹脹,這個也是腹脹,這個是腹脹、腹痛……
“您感覺怎樣?肚子痛?什麼部位痛?您平躺下來,讓我為您檢視一下……”
蜷縮在床上的中年婦人已經有點氣息奄奄。格雷特手按上去,她也只是微弱地哼了一聲。格雷特手掌用力,繼續下壓,然後快速放開,中年婦人吃痛地掙扎了一下——壓痛,反跳痛。還好,不是板狀腹,沒有呈現明顯腹膜炎體徵。
格雷特安慰她兩句,繼續看下一個。這位卻是腹痛、腹脹,中度發熱,格雷特問了問,不但便秘,而且連屁都沒放一個……
停止排氣?格雷特掏出【無盡墨水筆】,飛快地為病人做了個魔法X光。冥想環境裡能看見液平面,腹脂線模糊,升結腸充氣擴張,膈下有遊離氣體。有腹膜炎體徵,但是不重,看著像急性腸梗阻,但是又覺得哪裡不對……
“格雷特,現在情況怎樣?”馬修牧師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送來病人以後,他也一直在病房忙碌,治了一個又一個,直到還剩下最後兩發治療術才停手。他比格雷特年長,經歷也豐富,送病人過來的路上就已經一直在琢磨。這會兒看到格雷特,順口就問了出來:
“到底是什麼病?”
“是啊,到底是什麼病?”戰神神殿的一位主教也跟著問。格雷特一抬頭不由好笑,來的這位,正是那天晚上看著他寫病歷,磨著他講病歷的。他點頭打了個招呼:
“沙利文主教!”
“嗯,嗯。”沙利文主教胡亂點了點頭:“你覺得這是什麼病?霍亂?”
“不是霍亂。”格雷特飛快地回答:“有便秘、腹脹,有黑便,沒有米泔水樣便。霍亂應該可以排除……再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