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立馬於陣前,等著自己本部的潰兵一點點匯攏。
另外有些被姜維所部隔斷在後的騎士們,原本都茫然失措,這會兒見到曹彰折返,於是也紛紛聚過來,有人開口便問:“你們在塬地上遇見了什麼?那漢軍莫非用了妖法,竟能讓你們折損如此慘重?”
潰回的將士們想要說明,可指手畫腳地比劃一陣,只說有巨響、有煙、有密集飛射如雨的鐵片殺傷,究竟那是什麼,誰也講不清楚。而愈是講不清楚,愈使得將士們臉色發青。
曹彰不去理會將士們的攀談,也沒有說什麼話來鼓舞士氣。
他全副心神,都用在分析眼前的局面上。以他此刻的判斷,那劉備奸滑至極,早就設下了圈套,等著曹軍最後的精銳入彀;而那諸葛亮,也是個極擅用兵之人,己方強衝敵人堅陣,只能以失敗告終。
適才突陣的,有張遼所部,有曹洪所部,還有我曹彰親領的數千鐵騎,加起來,足足八千多的精銳!結果遭逢敵軍連弩和車上古怪武器的覆蓋射擊,現在能折返回來的還有多少?
前方的平原上,和側面的溝壑間,此時還有零零星星的敗兵,滿身血汙、魂不守舍地退回來。看來漢軍只做了短促的追擊,旋即收兵。這才使得殺戮告一段落。
退回來的人手,大約有一千?
或者兩千?
這樣的失敗,對將士們計程車氣造成了摧毀性的打擊。
當年在荊襄,己方以鐵騎突擊佈陣,遭連弩所破,那還能有個解釋……將士們相信這個解釋,相信用更多的騎隊、更堅固的甲冑、更勇猛的突擊,便足以對抗連弩。可現在呢?自己撞見的,已不是戰鬥,而是屠殺!這是不在歷代戰陣廝殺記錄上的,超乎尋常人想象的屠殺!
漢軍那種能夠突火放煙的古怪武器,摧破重甲就像撕碎破布那樣輕而易舉。於是特意準備的精良甲冑沒有意義了。
漢軍連弩的射擊速度,較之以前更快,短時間內投放的箭矢恍如瓢潑大雨,足以覆蓋巨大面積。於是騎兵的突襲速度沒有意義了。
再加上漢軍的軍陣,有時堅固如山,有時變化萬千。那樣的軍陣,能使十人作百人之用,百人作千人之用,而五千人列陣,竟比數萬人的陣型更難以撼動。於是己方將士的勇猛沒有意義了。
那還能怎麼辦?誰能告訴我們,天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仗?這樣的仗,又該怎麼打?
將士們是人,不是傀儡,他們有自己的判斷,有好生惡死的本能,哪怕是再勇猛的將士,也需要看見勝利的希望。勇於赴死的死士畢竟是少數,沒有三四萬人都是死士的道理。
這一仗,實實在在已經打不下去了。
曹彰此前曾想到過,只有分派兵力四面包抄,以連續幾日幾夜的滋擾來創造機會。可問題是,哪來的幾日幾夜可用呢?
預先的作戰計劃裡,並沒有幾日幾夜的餘裕。長安城還沒到,就在半途中耽擱數日,那已足夠關中漢軍作出反應,封閉各條東去路線,來個關門打狗了!
到那時候,己軍突襲不成,回撤也難,身前有長安城難攻不落,身後有漢軍銜尾追擊。待到漢軍主力四面圍攏,輕鬆就能擊敗己方沒有補給、沒有士氣、也沒有力氣的殘兵。到那時候,全軍覆沒乃是必然。
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將士們全速退走,張郃和閻行都是宿將,只要他們能匯合駐守龍門的曹真,順利回返鄴城,再加上北疆的夏侯尚、江淮的曹休,那朝廷總還有點指望。
至於我曹子文,留在此地斷後,就得和漢軍再鬥一場,其兇險當然猶如刀山火海。不過,總算還能調動那些胡騎……帶著那些鮮卑人和匈奴人過來,不就是為了讓他們承擔傷亡的麼?總不見得,曹軍將士們沿途打硬仗,而讓他們撈好處?
曹彰想到這裡,決心已下。
他轉而目視聚攏過來的將校們,心中有些感慨。此番跟隨著他突襲長安的,全都是曹軍的骨幹精銳,曹彰認得他們每一個人,知道他們有的膽色過人,有的武藝出眾,有的精通騎術,都是數十萬曹軍中的傑出入人才。
適才那一場,這些人才已經有許多人喪命,接著斷後之戰,恐怕死傷只會更多。他此生多年征戰,兇險的大戰見過許多,而象今天這樣讓他充滿沮喪的,大概也就只有三年前的淯水上了。
他全力穩住心神,壓住絕望的情緒,向眾人令道:“待鮮卑人和匈奴人過來,催促他們出擊,一直壓上猛衝。我們先看一看局勢,真到了萬一的時候,我曹子文絕不貪生怕死,必定……”
正說到這裡,一名小校滿臉驚訝地道:“大王,你看!”
曹彰猛地扭頭回看。
張郃所部、閻行所部、還有那些本來策騎遊走在左右兩翼的鮮卑人、匈奴人,所有的人,數萬騎士,就像是忽然間形成了默契,翻翻滾滾地都在撤退了。
無數人像是草原上的牛羊群落那樣亂糟糟地退走,只留下被馬蹄翻起的泥土,和不便攜帶而直接拋棄在地面的旗幟和器仗。如此突然的排程,甚至連戰馬都感覺不習慣,於是很多戰馬就在人群裡嘶鳴狂奔起來,愈發帶起了塵埃滾滾,人聲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