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倒是說的真心話,卻不料被陸議看扁了。他用力“嘿”了一聲,勉強道:“伯言有何高見,不妨說說。”
“曹氏傾力一擊,非同小可。無論此戰最終的結果如何,玄德公所處的中樞兵力,必定遭到重創,而國都遭人攻打,朝廷的威勢也必受重挫。到那時候,成都中樞對荊、江、交三州的仰賴將會更強。將軍的威勢,便彷彿楚漢爭雄時的齊王!人臣的威勢到了這程度,便彷彿懷璧其罪了!”
陸議的嗓音漸漸低沉,話聲卻在廳堂中往來震盪,只覺得比原來更加響亮:“當日楚漢相爭的關鍵時刻,項王使武涉往說齊王韓信,言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可三分天下王之的道理,韓信不聽,最後的結果如何,續之將軍可知道麼?今日我來,就想用同樣的言辭,問一句足下,且為智者固若此乎?”
雷遠露出思忖的表情。
“甚至於……”陸議向前半步,繼續道:“長安之戰若有萬一,續之將軍更要細想了!漢家嗣君如此年幼,哪有使天下英雄俯首的能力呢?將軍豈不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
李貞喝退侍從甲士之後,原本站在廳堂下首侍立。這會兒只覺得陸議的言語可怕到了幾處,他下意識地退到門邊,卻依然覺得有隻言片語飛進耳裡,於是索性退到階下,一手按劍,在院落裡往來巡視。
雷遠低頭不語。
陸議所說的這些,他很少想到。以陸議的身份,這麼專程前來,鄭而重之地提出,倒讓雷遠有點受寵若驚。
站在陸議的角度來看,天下事如果真有了大的變數,英雄志士自然乘勢而起,並無值得猶豫之處。如果雷遠這個“韓信”改弦更張,那自然又會有“彭越”、“英布”之流跟進。孫權、陸議等人,再比如青徐臧霸等地方勢力,也由此會獲得重新撬動天下的可能。
不過,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大概說的就是眼前情形吧。任何時候,雷遠的目標都是平定亂世,而非延續亂世。既然他確信新生的漢室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便不會改弦更張而逞一己之私。
這就決定了,陸議的勸說終究是一場無用功。
何況有一件事情,陸議不明白。這天下間,絕大多數人都不明白。但雷遠很明白。
雷遠起身,用兩根手指夾著陸議帶來的輿圖,投進了案几旁邊的炭爐。
“續之將軍?”
“伯言,你所說的這些,前提是漢家朝廷在長安的存在,定然受到重創。不過……”雷遠笑了起來:“你信不信,曹軍再怎麼用盡心機,依然輸定了,而且會輸得乾脆利落。”
“不可能!”陸議連連搖頭:“我這份輿圖,得來不易。續之將軍,貴方在關中的佈置,實實在在就是這般。長安城中既無重兵,也無重將,誰能匹敵數萬曹軍精銳?難道,續之將軍覺得年過六旬的玄德公能有萬夫莫敵的勇力?又或者,指望光祿勳李嚴?”
他沉吟稍頃,沉聲道:“李正方早前坐鎮豫章,與我在彭澤兩岸對峙數年了。此君雖有才力,卻絕非力挽狂瀾的人!”
“咳咳……伯言你有所不知。”雷遠忍不住又揪了揪鬍髭:“長安城中有一人用兵,密如神鬼,疾如風雷,進不可當,退不可追。只不過此人素來謙抑,甚少展示軍略,我這十數年來,都快等得不耐煩了。”
陸議失笑:“這天下,豈有十數年不歷戰陣,而能揮軍克敵制勝的?請問續之將軍,此等人物,是神?還是仙?”
雷遠返身落座,露出了輕鬆的笑容:“是臥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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