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退往後方的漢軍弩手們正在手忙腳亂地更換矢匣。
最早的連弩,使用與弩身聯接的木製卡槽。每一波射擊後,弩手本人扳開弩機頂端的金屬結構,由弩手的助手從箭袋中取出鐵矢依序壓入卡槽。整個裝填鐵矢的動作需要兩人配合,並耗費相當時間。
而此時漢軍將士使用的,乃是最新版本的連弩,只需直接將魚線準備好的硬木矢匣向下插入弩身的凹槽,便可繼續射擊。當然,這樣的設計,對連弩的工藝精度提出了極高的要求,操作的動作也需要小心謹慎,有一整套的流程。大致來說,正如曹洪和張遼所估算的,需要半刻左右。
過去的大半年裡,每一名漢軍將士都經過了上百上千次訓練,他們對自己的連弩熟悉得猶如手臂,對整套流程更是倒背如流,更換矢匣時剝離了一切不必要的動作。
但依然需要半刻。
曹洪以曹氏宗親大將的身份捨命突陣,不惜死在陣前,就是為了替張遼爭取這半刻時間!
這是曹氏大軍所能付出的,最沉重的代價;在這時候,就能獲得最關鍵的成果!
曹洪很清楚,面對著暴雨般的箭矢,超群絕倫的猛將與普通小卒並無不同。但若在白刃相搏的陷陣之時,個人勇力仍能發揮巨大的作用。而在這樣的場合,曹營上下沒有人能比張遼更強!
當年的張遼以數千鐵騎突擊烏桓二十萬眾能贏,以八百勇士突擊孫權十萬之眾能贏。如今,張遼帶著追隨他多年的兩千精銳來到關中,對敵漢軍數千,當然也能贏!
在這種短兵相接的時候,漢軍的弓弩之利無法得到充分發揮,而曹軍的鐵騎勁旅,始終還是勁旅!那些來自於雁門馬邑的邊地武人,跟隨張遼歷盡風霜坎坷,無數次出生入死;他們又是身披重甲的鐵騎,在刀槍並舉的時候,一定比漢軍步卒要強!
更不消說,那漢軍領兵的諸葛亮終究是個書生!以他的沉穩架勢來看,似乎頗有領兵的天賦,但他再怎麼有天賦,總不見得下場來與百戰驍將刀劍搏殺?只消張遼得以陷陣,勝利就不遠了!
抵在漢軍陣列最前方的兩個五五方陣,連發出驚呼的工夫都沒有,瞬間就被鐵流吞沒。而鐵流更不停歇,繼續撞上了試圖圍殺曹洪殘部的多個方陣。
奔馬踏過櫓盾,踐踏向後奔逃的漢軍士卒,長槍、長刀居高臨下狂刺狂砍,彷彿野獸撕咬般收割性命。一時間,漢軍將士斷肢殘臂橫飛,血霧沖天而起。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們的死傷就超過了此前一個多時辰的總和。
許多將士當場斃命,也有好些將士重傷難忍,發出陣陣慘呼。他們畢竟都是漢軍中精選出的老卒,是皇帝的御前禁軍,鬥志和傲氣都超乎尋常士卒。有些人哪怕被砍斷了一臂一足,或者被戰馬踩踏了身軀,骨骼多處斷裂,也仍然奮身爬起,與曹軍決死肉搏。
但沒人擋得住那名兜鍪上綴有紅色尾羽的猛將。
張遼策馬往來賓士,長槍狂舞,所向披靡。
他並沒有始終處在騎隊最前方,而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橫衝直撞,反覆擾亂。漢軍最前沿的刀盾手和長槍雖然竭力密集排列,卻始終沒能恢復原先緊密勾連的狀態,將士們連續兩次勉強恢復方陣,隨即又被張遼一擊而破。
幾名將士揮動刀斧貼地掩殺,試圖砍斷他坐騎的馬腿,卻遭張遼的從騎刀砍槍刺逼退。
這時候曹軍騎隊如同洶湧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往曹洪鑿出的缺口內猛衝猛殺。缺口之內,張遼如海中的惡龍,所到之處興起風浪,拍擊搖搖欲墮的岸上礁石。
缺口之外,張遼之兄張汎在前,張遼之子張虎在後,率部戮力衝殺。張汎手持長刀,不著兜鍪,披頭散髮的叱吒呼喝,反覆向前。而張虎斷後,領了百餘名射手,在馬上開弓搭箭往漢軍陣中亂射,竭力壓制漢軍陣中諸多使用長弓、角弓的射手。
兩千人馬,八千條馬腿奔騰,捲起塵土漫天,動如雷鳴,聲勢驚人。每一次展開衝擊,人馬都縱聲呼嘯,與最前方的張遼呼應。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的局面,再也沒有退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