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亂刀齊下,頓時將他殺死。
身在樓下的雷遠看看滑下來的賊寇屍體,再看看樓板間滲透下來的血水,向趙襄遞了個眼色。
原來那名被羅阿憚寧擊倒的潰兵身體滑落下來的同時,雷諾已經虎虎生風地衝了過去,拔劍作迎敵刺擊的姿態。
孰料那廝竟然已經死了?
雷諾挺劍刺了屍體的胸腹兩下,雖說噗噗地冒血,畢竟手腳不動,沒什麼意思。
“這便是曹兵?”雷諾蹲下身看看,有些失望。
這些曹軍潰兵在深山中掙扎亡命經年,渾身上下的衣服都成了破爛的一縷一縷,看得出身上新新舊舊的傷疤。他的頭髮鬍鬚都黏成一團,渾身發臭,彷彿野人一般。
雷諾猶疑道:“這人很兇惡麼?他被羅阿憚寧一肘子就打死啦!我估計,他也不是我的對手!”
話音未落,趙襄提著雷諾的脖頸,將他往後猛拖:“死都死了,你去刺他算什麼本事!”
雷諾掙扎著道:“那門外有活的曹兵,母親你讓我見識見識啊!我又不怕!”
趙襄大怒:“吹牛很有意思麼?你連我一劍都接不住!”
隨即噼噼啪啪連響,大約是雷諾的腦勺又遭痛擊。
雷遠站到那屍體旁邊看看,又喚了兩名扈從來,將之拖到後堂去了。
荊襄大戰結束了整一年,可是雷遠等人沿著武關道走,路途尚未過半,已經撞上了三批試圖下山劫掠的曹軍潰兵。
這些人不肯下山,自然有他們的道理。
按照漢家制度,百姓每年都要為官府服一個月的勞役,服役者喚作更卒。然而更卒的數量有限、調集更要避開農時,很不方便。所以過去幾年裡,荊州、交州軍府大量引入蠻部的人力。
蠻部人力也不是無窮無盡,而且肆意驅使的話,很容易引發起漢蠻之間的衝突。
偏偏戰後的荊襄一片破敗蕭瑟,戰爭和洪水的雙重破壞,使得襄陽周圍百里方圓幾乎為之一空。這種局面,非投入巨大的勞動量,不能稍復舊觀,更不要提以之為進一步北伐的基地了。
那麼,勞力從何而來?俘虜便是最好的來援。
據雷遠所知,去年荊州軍獲得的四萬餘名曹軍俘虜,除了少量有才能或精壯能戰者得到赦免、被軍府引為己用外,絕大部分都被納為奴工,承擔極艱苦的勞役。
舉凡修建道路、修築城垣、修繕水利設施、疏浚河道……種種工程,都是俘虜在做。玄德公再怎麼以仁德為號召,軍府行事畢竟剛健,俘虜們的工作極艱苦而待遇極苛刻,一年下來,粗略估計,至少累死、病死兩三千人。
這樣的場景難免使得逃亡深山的曹軍潰兵恐懼異常,於是便愈發不願下山。而當年的戰區範圍內,治安就始終是個大問題。
這種局面,只有等山間的潰兵們被一次次絞殺盡絕,才會結束吧。
雷遠想起當年十餘年前自己的見聞,那時候潰兵逃犯們聚集在灊山裡的情形,與此刻曹軍潰兵流竄山間並無不同。那時候流民們有淮南豪右聯盟為骨幹,有較成規模的山間塢壁,但也有人藏於山中洞穴,身披苫褐,種食野粟,苟延殘喘而活的,除非局面天翻地覆,凍死、餓死在山裡,才是所有人最終的結果。
他向阿諾招了招手,讓孩子過來:“這些曹兵太過狼狽了,實在不可怕,也不像很難對付的樣子。對麼?”
雷諾掙開趙襄的掌控,奔過來道:“是啊。他們沒有甲冑,而且很瘦,應該力氣不大。”
“這些曹兵,確如你母親所言,個個都是手上沾滿人血的兇惡野獸。只不過我們勝利,他們失敗了,所以他們只能逃亡,在深山中漸漸淪落為此等慘狀。”雷遠拍著阿諾的肩膀,沉聲道:“我們若打了敗仗,也會像他們這樣,甚至可能更加悽慘呢。你可知,當年我在淮南……”
雷諾知道,自己的父親又要開始長篇大論。
這娃兒嘴上“嗯嗯啊啊”地應著,眼睛卻一直往驛置外頭瞥,還是想出門找個機會廝殺見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