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郭淮奮然拔刀,一刀又一刀地看著堂上樑柱:“我等無能,遂使主君受這樣的羞辱!我等有負魏王的厚恩!”
咆哮了兩句,他忍不住哇哇地哭了起來。
曹丕的臉色更是煞白。
他攏一攏身上的皮袍,返身落座,定定了坐了好一會兒,忽然冷笑:“特意遣一狂士前來,看看誰是曹氏的死硬部下,誰有棄暗投明的可能?這是在為戰後的處置做準備啊。”
這番話出口,本擬等著群下紛紛上前,自剖忠肝赤膽,可說完後堂上寂靜,除了郭淮的哭聲,竟沒人上來介面。
曹丕頓覺頭暈目眩。
荊襄那邊的慘敗,對長安確有巨大震動。
關中的地形和百年羌亂的影響,決定此地不可能作為一個獨立的區域來面對外敵。面對益州和涼州的敵對,關中離不開中原的支援。
然而荊襄一敗、曹公一亡,中原局勢接下來會如何,誰也說不清楚。於是原本分佈在各地戍堡的曹軍半主動、半被迫地收縮,旬月間連吃了幾場敗仗,先丟了整個右扶風,進而把北地和馮翊兩郡也丟得七七八八。
然而,曹丕本人雖因父親身亡的訊息而哀慟不已,但麾下文武群臣猶能各司其職,應付局面。過去十日裡,兩軍在渭水沿線廝殺過幾場,保持著一定的均勢。
長安城裡的曹軍將士,此前許多都是主動收縮撤退的,他們或多或少地儲存了一點鬥志。他們還不服,覺得自身尚有實力,能繼續維持局面;同時他們又覺得,憑著這一支力量,他們猶能在逆境中有所作為。
然而張松的蔑視語氣,恰恰打碎了這個幻想。
眼前的均勢有什麼用?
荊襄敗了,曹氏的主力部隊已受慘痛損失,還都在曹彰之手。關中的益州、涼州之軍,有的是時間來慢慢炮製長安城。何況還有荊州、交州之軍能透過武關支援。
玄德公本身,便是得到魏王讚許的天下英雄,是經過最慘烈亂世崛起的出群人物。魏王若在,尚能與之匹敵,可魏王已經死了!玄德公舉四州數十萬雄兵要取長安,靠誰來阻止?就憑城裡這三四萬士卒?
張松說得明白,玄德公有絕對的把握拿下長安!
他都已經在考慮拿下長安以後,如何應對城中的這些文武群臣了!
以張松的狂傲性子,不至於在這上頭妄言。既如此,所有人在這裡的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道指望以螳臂攔車之舉青史留名?還是為了給宛城的曹彰爭取時間,以使那黃鬚兒有統合曹氏河北、中原的餘裕?
曹丕呆呆地坐著,仰著頭,眼神散亂。視線中,廳堂上垂掛的白幔飄拂,也如他的思緒繁亂不堪。
鍾繇等了一會兒,輕聲喚道:“世子,世子。”
曹丕回過神:“元常公,有話請講。”
“如今事急矣,老臣斗膽,敢問世子一個問題。”
“只管問來。”
“世子當前的敵人,究竟是誰?”
這話也太直白了。曹丕連連苦笑:“元常公,你急著要我效法袁顯思麼?適才豈不聞那張松說了,劉備頗願見到父王身後一如袁本初身後情形。可惜,他更想要長安。”
“那又如何?乾脆就把長安給他!”鍾繇大聲道。
“什麼?”
“世子,這長安不要也罷!縱無長安,以河北、中原為憑,魏氏猶為大國。久後只消整軍經武,不失關東六國合縱攻秦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