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皇帝在哪裡?”曹操用力大吼,聲音兇惡異常,卻比自己想象的微弱。
“來時不曾見到皇帝的蹤跡……他不是隨同父王南下的麼?看管他的事,不是一向都由五校精兵負責的麼?”曹彰慌亂解釋,越說越是心驚。
過了半晌,他壓低聲音問道:“皇帝沒了?找不到了?”
曹操吐了口氣。
一口氣吐出,像是他體內的精氣神,也隨之消散那樣。他中年時的方形面龐,這些年本來漸漸變圓,這時候卻忽然肉眼可見地憔悴了,臉色愈來愈蠟黃。
他陷入了深思,不再理會曹彰。
剛剛鼓起的鬥志,忽然間又飄飛而散,再也聚不攏了。
這一仗可輸得厲害,皇帝沒了。這一下,連帶著還把朝廷的大義給輸出去了。皇帝如果到了劉備的手裡……
仔細想來,這一仗從一開始,就有太多的一廂情願。或許,這一仗真不該打?或許真該像是賈詡之流隱約勸說的,應該厚積實力,不求畢其功於一役?
曹操想過謹慎從事,徐徐圖之。如果時間倒退十年,他有的是耐心。如果時間倒退二十年,他的鬥志絕不會衰竭,哪怕遭受再慘痛的失敗,也敢於咆哮著迎難而上,去粉碎強敵。
可惜曹操老了,他的身體早就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歲月如刀,慢慢地切碎了曹操健康的肢體,讓他每天都感覺到這把刀在削皮剔骨,不斷摧毀著自己的頭腦,卻沒有辦法阻止。這種老去的疼痛帶來了壓力,帶來了焦慮。而壓力和焦慮折磨著、逼迫著曹操,使他愈來愈擔心時間流逝,擔心自己會把難以應付的強敵留給還不成熟的兒子們。
現在好了,結束了。
此世的是非成敗,都集於我曹某人一身,而身後事會如何,也就不值得多想了。
亂世初起時,無數雄心勃勃的人割據州郡。但他們都不被曹操放在眼裡,因為太多人打著輝煌光彩的旗號,其實只為了一己私慾。這幫豚犬之流,註定成不了事。
在曹操看來,只有劉備和自己,胸中有真正的大志;只有劉備和自己,想的不止是掃平天下,還有重建盛世。曹操看得很清楚,劉備這廝貌似忠厚,其實腦子裡想的,依然是拿著刀,把腐朽的大漢朝一點點地切割乾淨,再放一把火,把那些腐肉燒了。
這想法,不是和我曹孟德一樣麼?
只可惜,把皇帝安置在許都,其實是個昏著。隨著愈來愈多的精力投入到與許都朝廷的博弈和對抗,許多事就一點點的難以控制,那些數百年積存的腐肉、那些骯髒的血,也在魏王國盪漾歡快,而我只能容忍,只能引之為同伴。反不如劉備天高海闊,可以放手施為。
罷了,罷了。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我辦不成什麼了。
或許,劉備這廝走的路,才是對的?
曹操向曹彰招了招手,提起最後的力氣:“黃鬚兒,來,聽我說。”
半晌之後,曹彰推開船艙門,走了出來,又將艙門掩上。
扈從小心翼翼地問道:“君侯,大王情況如何?”
船身搖晃起伏。曹彰背靠著艙門慢慢坐倒,垂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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