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是久經沙場的老手。雖然這些年養尊處優,可真到了死生一線的關頭,早年間刻在骨子裡的戰場本能猶在。饒是身軀肥胖,肚腹渾圓,但這時候他側身滾動得如同一個被人奮力踢出的皮鞠,瞬間就避到了車駕下方。
與此同時,帶著白色箭羽的長箭,鐵灰色短杆的弩矢,帶有沉重鏟形箭頭的腰引弩長矢密密麻麻地落下。
曹操身前的多名扈從,每人身上都中了兩支三支箭,頓時倒地,而稍遠處的將士也是同樣,有些人明明穿著鐵甲,也沒法阻擋箭矢,他們只狂吼幾聲,就踉蹌著,與橫七豎八的同伴們躺在了一起。
剎那間,曹操耳邊充斥著慘叫聲和箭矢打在車板上的劈劈啪啪亂響,又黏又滑的鮮血從車板的縫隙流淌下來,在曹操眼前滴滴答答地落下。大概是御者被射死了吧。
有一滴血落在曹操的手上,是溫熱的。曹操哆嗦了一下,連連抖著手,想把這血抖開,卻總也不能如願。
要說手上沾血這種事,曹操早就不在乎了。他從強林箭雨中殺出了天下霸業,豈止殺人盈野、血流成渠?可這時候,巨大的緊張感竟然將要摧毀曹操,使他感覺到了很少有的恐懼!
再下個瞬間,一道道漣漪在眼前的血泊中生成。血泊開始震動,那是大批騎兵開始衝鋒了,他們是直衝著曹操來的!因為戰馬訓練有素,他們奔行中自然有著整齊劃一的節奏,這樣的節奏,令大敵都為之戰慄顫抖!他們來了!
頭頂的車駕忽然被人用力掀開。
曹操一咬牙,閉起了眼睛。
卻聽許褚大喊道:“你們帶大王走!去和吳質匯合,然後沿著瀴水向西,重整大軍迎敵!快走!我留下斷後!”
這大起大落的情緒,幾乎要讓曹操流下淚來。他勉力睜開眼,想要對許褚說什麼,昏昏沉沉間,卻被好幾個人架著,向後狂奔,然後又被扶上了不知從哪裡牽來的馬。
這情形,自然也落在了馬岱的眼中。
馬岱所部直線突擊而來,勢若雷霆霹靂。曹軍武衛勇士前仆後繼來截,卻沒有任何一隊能阻住他們的。
直衝到曹操的車駕附近,此地便是當日勞宣出兵攻打任暉等人的轅門,左右有帳幕、木柵攔阻。交州騎隊奔走的速度至此稍稍一慢,數十名曹軍武衛便狂湧而來,舉起大盾堵在門前,又舉起長槍,從大盾上方駕槍的凹處探出。
馬岱催馬不停,只一指。
兩名涼州騎士探手取出布匹矇住了戰馬的眼睛,隨即狂吼策馬向前。
連人帶馬,不避長槍,上千斤的重量,風馳電掣的速度,猛地撞碎了盾陣。
只聽得“轟然”大響,佇列中七八名盾牌手橫飛而起,兩旁十數人應聲而倒。兩匹衝陣的戰馬連帶著馬上騎士,身上各自中了五六記槍刺。戰馬帶著折斷的、脫手的槍柄,倒在地上哀鳴,而騎士當場斃命。
馬岱一提韁繩,躍過碎散的盾陣。
戰馬四蹄尚未落聞,迎面一隊甲士直衝過來。那些甲士們,周身披掛鐵鎧,身材也較常人雄壯高大得多,手持各種重武器衝殺而來的架勢,簡直不像人,而像是某種鋼筋鐵骨的猛獸!。
而在虎士們的前方,一雄武大將吼聲如雷,舞刀來戰,縱在兵敗之際,猶有三軍顫慄之威!
這些便是曹操的宿衛虎士!這人便是許褚!
當年馬岱隨雷遠轉戰汝南,在葛陵燒燬曹軍糧秣。當馬岱率騎兵到處放火的時候,雷遠的本隊卻遭許褚襲擊,只片刻接戰,雷遠的扈從首領鄭晉戰死,李齊、王平、王躍等人人受傷,雷遠本人也險死還生,據說胸前甲冑都被砍碎了。
許褚的勇猛,由此可見一斑。
如他這等人,真正是亂世中崛起的豪傑,身具非人之勇。在馬岱看來,除非自家兄長復生在此,恐怕無人可敵。
但馬岱依舊冷靜。
分明許褚已然接近,他卻抬手向著許褚後方,一團人簇擁退走的位置指點:“鳴鏑。”
一聲令下,他身後十餘名騎士們齊齊開弓,施放鳴鏑。
許褚算什麼?區區一個匹夫罷了!鳴鏑所向,才是這一戰的目標,才是馬岱答應過,要帶給雷遠的那個腦袋!
“馬將軍施放了鳴鏑!”
拒柳堰上前後左右,無數交州騎士全都聽到了半空中劃過的尖銳厲嘯。這等十數支鳴鏑一起施放才會發出的淒厲怪響,只代表了一個意思!
千百人顧不得眼前的敵人,勒馬回身,狂叫道:“殺!殺!殺!殺死曹操!”
千百人熱血如沸,齊聲呼嘯著,向著鳴鏑所向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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