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寵的判斷一點沒錯。
昨日的這場暴雨,起自於西北方向的深山,隨後覆蓋了荊襄廣大區域。向北直到南陽周邊的淯水流域也被波及。
磅礴暴雨之下,舉凡湍水、比水、澳水、赭水、泌水等無不暴漲,這些河道沿線的無數溝渠湖泊瞬間也全都溢滿。數十處人工興建的堰堤此前為了以水淹敵,本就額外蓄得滿些。這場暴雨便如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草,短時間內就讓各處曹軍叫苦不迭。
雨勢還沒到最大,諸多堰堤便已搖搖欲墜。
這時候根本無需南陽或鹿門山方向的曹休遣人傳令,駐守在各處堰堤的曹軍將士們眼看堤壩動搖,難道就傻傻地坐視?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只在一夜之間,水勢如火,彷彿一粒火星落入乾柴,隨即引起連鎖反應。深夜中,也不知駐紮在哪一處處陂塘堰堤上的哪一支曹軍先動的手,也不知哪一處堰堤最早決口瀉水。
而上游一旦放水傾瀉,推淮引湍的勢頭一起,下游堰堤也旋即支撐不住。
就在瀴水下游的拒柳堰上,鄧範目瞪口呆地看著洶湧水勢。
拒柳堰北面的一段,已經徹底坍塌了。
這個位置,也就是曹軍軍使奔走往來的通路。營地在這一段本有兩座望樓。後來為了拖延曹軍軍使的行動,使營地中的將士們能有時間準備,又在此地增修了幾道犬牙交錯的防馬柵。
現在望樓已經被水沖走了,防馬柵也一截截地掉進水裡。
水流從寬達數丈的缺口傾瀉而下,還不斷捲動著兩邊的堰體,將數尺方圓的大塊土石一塊塊地推進水裡,將缺口一點點地擴大。
這缺口究竟是自然形成的,還是眼看情形不對的將士偷偷去挖掘出的?這時候誰也沒法去探究,就算探究明白了,也沒法懲處將士。
鄧範就站在缺口的邊緣,於是他的部下不得不每隔一段時間就將他往後拖幾步,免得他掉進水裡。
鄧範像個木頭人那樣,沒有任何反應。這時候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他有無數的計劃,有各種各樣的精妙手段,但那都建立在己方將計就計,主動決堤放水的前提下。
現在水勢如此,他還有什麼辦法可言?
交州軍的主力為了配合鄧範的計劃,甚至還主動排程大量兵力,進入了鹿門山周邊窪地!這等情形下,大水一到,將士們該面臨如何慘烈的下場?
鄧範額頭、後背的冷汗一波波地湧出來,他的手腳冰涼,渾身都僵硬了,心臟幾乎都跳不動。便是砍他一百顆頭,也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這時候任暉等人都不在鄧範身邊。這樣的大雨大水,整座拒柳堰都在簌簌晃動,好幾處堤壩底部,有水流騰騰地冒出來。如果堤壩全潰,別說瀴水下游如何,只任暉所部的四千人和民伕們,瞬間就要化為魚鱉!
這使得鄧範感到稍稍輕鬆些。
他的思緒完全混亂,已經沒法正常考慮事情。但他覺得,如果任暉或者姜離在自己身邊,露出一丁點責怪的意思,那自己只有立即拔刀自盡一條路好走了,又或者可以投水,那樣能留個全屍。
就在鄧範混混沌沌亂想的時候,瀴水上游開始有各種各樣的東西被沖刷下來。還有絕望的曹軍將士抱著木頭,在湍急河水中載沉載浮,偶爾發出幾聲絕望的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