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談判,到此也就告一段落。
諸葛瑾和諸葛亮這兄弟兩人,一前一後從船艙出來。
諸葛瑾能夠做到車騎將軍長史,絕不是單純的敦厚君子。在他看似過於溫和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個聰明人的頭腦。這一點,諸葛亮也很清楚。
所以兩人其實都明白,此時孫劉兩家的戰鬥已經不重要了,而孫氏乃至淮泗人的團體,與江東世族的鬥爭才剛開始。
畢竟孫劉兩家再怎麼樣,都是姻親。吳侯明白,哪怕孫氏傾覆於劉氏之手,以自家妹夫的為人,總會留那麼一點情份在。而孫討虜渡江後對江東世族的酷烈殺伐,難保不被江東人回報在吳侯身上。
所以漢中王才敢於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
吳侯當然表面上會反對,會咆哮,乃至威脅戰鬥到底,但局勢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地盤,而是潘璋、徐盛兩人和他們所部的兩萬精兵,當然,如果能加上五校的殘部和呂子明、凌公績的部屬就更好了。
有了這些堪稱嫡系的兵力,吳侯才能保障自身的安全,才有穩固地位的底氣,才有繼續糾合江東世族的可能。
歸根到底,刀尖比在脖頸,總比立刻就死要強。
何況到這時候,比吳侯更有決定權的,是站在吳侯身後的江東世族;而江東世族如何答覆,取決於他們與北方曹氏的溝通結果。
諸葛瑾來時,已確知江東世族與曹氏有私下的聯絡,而且很可能在不久之後透過極具聲勢的政治行動,表明他們親附曹公的姿態。這個行動本身,就代表曹氏暫時還沒有做好越過大江,與劉氏爭雄吳會的能力,只要江東在政治上俯首,就能繼續如今的獨立狀態。
這就是諸葛瑾的信心所在。
漢中王並不瞭解曹公的意圖。若江東真的徹底與曹公合流,交出江東水軍,而引大批曹軍南下,這立即就會成為荊州的一場噩夢。漢中王如果不願見噩夢成真,對吳侯的逼迫只能適可而止。否則吳侯拼得魚死網破,漢中王在大局上撈不著半點好處。
但諸葛瑾沒有想到,漢中王也有漢中王的為難。
吳侯依託孫氏親族和淮泗人,想控御江東世族,還如履薄冰,步步驚心。漢中王的元從數量如此稀少,一旦其地盤擴充數倍,麾下諸將各自統領數萬大軍,具備強大的實力,當然也就會有自家的小心思。
諸葛亮的話語中,固然有誇大其辭以做威懾的地方,但諸葛瑾以江東這邊的常理推論:如果代表軍方實力過半的益州諸將決心要爭奪功勳,以與前將軍關羽、左將軍雷遠取得平衡,這是滔滔之勢,漢中王想來很難阻止!
那可怎麼辦?
那些武人才不會考慮什麼大局,他們要的就是殺戮眼前之敵!而漢中王的眼前之敵,還有比吳侯更容易對付的嗎?
面對著一群渴望為自家攫取功勳、利益的武人,有什麼大局好講?要麼主動向漢中王交出足夠的利益,讓漢中王自己去想辦法分配;要麼,這些武人就要來江東,自己下手來搶!
若使益州人殺到,即使最終能將他們擊退,江東還是原來的江東嗎?
想到這裡,諸葛瑾心亂如麻,幾度恍然走神。
他憂心忡忡地跟著諸葛亮從艙裡出來,憂心忡忡地往靠攏過來的江東船隻舉步,甚至忘了向自己的弟弟客套幾句。
直到他在侍從的攙扶下踏過兩舟之間平鋪的木板,諸葛瑾才猛然驚醒。
他連聲道:“等一等!莫要開船!”
船伕慌忙止楫。
諸葛瑾往自家懷裡掏了掏,拿出個拳頭大小,黃泥封口的陶罐。
“孔明!”他嚷道。
諸葛亮微微躬身:“兄長還有什麼吩咐?”
諸葛瑾猶豫了一下,快步踏上起伏的木板,回到對面船上。
他將手裡的陶罐遞給諸葛亮,喃喃地道:“這個……嗯,這個是拙荊所制的魚醬。以前阿喬很是喜歡。我本想藉這次出使的機會,拜託漢中王麾下哪一位帶往蜀中,卻不知孔明你親自來了。”
諸葛亮嘆了口氣,看著這個陶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