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呂岱腳下虛軟,一名小校連忙伸出手臂,扶一扶呂岱。
呂岱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魯校尉在何處?”
這小校名叫松昌,原是呂岱在任吳郡郡丞時的手下,其家世代為小吏,本人頗有壯勇。後來呂岱轉任餘姚長,招募精健千人,松昌前往投奔,歷任什長、都伯。
松姓出自琅琊、泰山,但松昌這一支流落江左,應該已經有好幾世了,他的面龐依稀有越人特徵,應當是祖上和山越通婚的緣故。呂岱的部下中有很多山越人,松昌所領之一部,尤其輕捷善走,故而呂岱待之如子侄,引之為扈從。
聽呂岱詢問,松昌道:“魯校尉累得很了,正在後頭一處谷地休息。他讓我帶話給將軍說,此時寒涼沁膚,將士們跋涉出汗,容易生病,是否可以讓將士們暫時休息,待避過這陣大風再走。”
呂岱和魯肅,都是攜宗族子弟從江北遷徙到南方的,彼此甚是熟稔。魯肅讓人帶話,也不顧忌。
“也好。”呂岱想了想,對松昌道:“你再辛苦一程,往前頭通知尹校尉,讓他也找個避風歇腳之所,讓將士休息。”
尹校尉乃是呂岱的副將尹異。因為峽江道路艱險,呂岱部下的三千人分作前中後三隊魚貫而行,再算上輜重和畜力,隊伍足足綿延十餘里。
松昌應命而去。呂岱另外喚了部下來,令他們張開氈布擋風,再撿拾枯枝,往崖壁下方凹陷處生火。
因為隊伍拉得太長,傳令不便,原本很輕易的安排,這時候須得士卒往來通報,時不時地鬧出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有幾名軍官耐不住性子,喝罵的聲音老遠就能聽到。但呂岱持著木杖站在原地,徐徐吩咐,一點也不急躁,也無慍色。
待到所有的將士們都安頓下來,他才轉身去尋魯肅。
魯肅正披著氈毯,靠在一株老樹下閉目休息。
呂岱就在他身旁落座。
這兩人都是大族子弟,雖然轉為武職,儒風猶在。他們一旦坐下,左右扈從們便不敢打擾,各自散開,烤火或者吃些乾糧。
這個位置正在兩面崖壁掩護之下,恰好避風,所以裸露在外的面龐和手上,就沒有那種彷彿鐮刀割破面板的刺痛感,使人能夠稍稍舒適一些。而寒風挾帶著水氣,就從崖壁的縫隙間掠過,發出嗚嗚的怪響,偶爾還帶來深山間猿猴和猛獸的呼嘯之聲。
過了會兒,魯肅依舊閉著眼睛,隨口問道:“定公,你的水袋還在麼?”
呂岱解下腰間的水袋遞過去,魯肅隨手解開皮絛,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口,然後被涼水激得打了個哆嗦。
這季節山泉枯竭,取水不易。偏偏魯肅體格壯碩,重量很大,他翻山越嶺走了半天,喝空了兩袋子的水。若不是呂岱過來,他嗓子裡只怕已經冒出了煙。
一名魯肅的扈從,正攀著斜坡的樹木,往腳下山谷的間的溪流去汲水。溪流也大都乾涸了,露出河道中央崔巍森然的大片怪石,石頭與石頭之間寸草不生,遠遠看去,灰黑或灰白成片。
再遠處的峽江巨壑間,大江的水量也與素日下游所見不同,河道的寬度只剩下春夏漲水時的一半,河道兩邊,露出被波浪千百年不斷沖刷出的溝槽,還隱約有擱淺或觸礁碎裂的船隻遺蹟。
與峽江兩畔的崇山峻嶺相比,這些破碎的船隻,好像只有指甲蓋大小。而穿行在高處道路的江東人馬,更如沙礫般微不足道。
“昔日隗囂遣王元據守隴坻,號稱以丸泥東封函谷。而益州險塞又遠過隴坻。”呂岱感慨地道:“如非親眼所見,真不敢想象,世間竟有此等天獄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