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羕心大志廣,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會在雷遠面前說些什麼,諸葛亮很清楚。彭羕絕不會低三下四地懇求,而會危言聳聽,不惜以製造中樞、地方間的裂痕,來迫使雷遠退讓。
尋常為人下屬者聽到這種說辭,就算不信,也難免自疑,進而生出與中樞的隔閡。但雷遠似乎全不受影響。諸葛亮既然邀約,他便跟上,諸葛亮輕車簡從,他連一個扈從也不帶。
這種信任真不知從何而來,使得諸葛亮有些感動。
此時,在雷遠眼中,諸葛亮的眼睛反射著燈籠中的燭光,看起來格外明亮。
雷遠問道:“軍師在看什麼?”
“續之的舉動隨意,卻彷如臥虎。當年從容晏然的風度猶在,而英豪之氣勝於往昔。”
雷遠微笑搖頭:“軍師說笑了,我哪來的英豪之氣。”
諸葛亮默然片刻,沉聲道:“續之自然是英豪。當年我初見續之就知道,若非天下鼎足之勢已成,你斷不會跟從任何主君。若早生二十載、三十載,以續之的才能、心氣,恐怕是要爭衡天下的。”
“哦?”
雷遠一時記不起初見孔明是什麼情形,回憶了一下,才想到,原來是父親雷緒受驚亡故,自家統合部曲,將要問玄德公要個說法的時候。當時廬江雷氏所部已經全體動員,人人都不惜蹈危赴險,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全賴諸葛亮巧舌如簧,才避免一場大亂。
他搖了搖頭,大概是當日自家的態度過於強硬,而使諸葛亮誤解了麼?
他輕笑了幾聲,待要閒扯幾句,抬頭看見諸葛亮眼神灼灼地注視著自己,頓時又不屑於說那些廢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徐徐道:“我們身處此等亂世,無數人自以為是英雄豪傑,紛紛起於草莽,爭奪大權、大位;數十載下來,白骨曝於野,豺狼行於道,餓殍填溝壑,城郭變荒丘,而那些英豪們,現在何處?要我說,這天下間心高志大的英豪夠多了,應該少一些才好……”
說到這裡,雷遠忽然不知道怎麼繼續。
穿越者的身份,給雷遠帶來任何人無法比擬的優勢和底氣。早年間在灊山,生死懸於一線,很多事情根本不敢想,可後來漸漸掌握權柄,那些事情仍然不敢想麼?想一想,又不會脫層皮,又不會有什麼負罪感,雷遠當然是想過的。
但他同時也有此世的經歷。他親身目睹、經歷了亂世中百姓的苦難,他對此感同身受,焦心如焚。他無法想象因為自己的某種意願而延長這亂世,而加重億兆黎民的苦難。
必須儘快地結束這亂世,儘快重建一個屬於中華的、強盛的王朝,什麼王朝都好。
眼下看來,玄德公和他的夥伴們很有機會,那麼復興漢室也沒問題。
至於雷遠本人要在這個王朝中佔據什麼樣的地位,其實倒不特別重要。說他文青也好,說他虛偽也好,說他政治幼稚病也好,他確實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