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大吃一驚。他只覺得後背發冷,不及細思,立即以超過年齡的矯健動作躍起,伏地叩首。
“丞相,是何言也!賈詡不敢與聞!”
“文和請坐,不必多慮。”曹操冷靜地道。
“這……”
曹操拍了拍案几,加重語氣:“文和,請坐!”
“是,是。”
賈詡落座。
“劉景升就罷了。袁本初倒可以談談。”曹操不再理會他,自言自語道:“袁本初素有高名、大志,堪稱一時之傑。因他長我九歲,昔日我在雒陽時,事之如兄長。後來天下喪亂,本初平定河北,遂擁四州之眾,南下以爭天下。然而官渡一戰,他敗於我手,兩年後憂憤病亡。他那兩個孩兒,嘿嘿,誠如文和所說,雖有才能,終究都是常人。最終難免兵敗身死。”
賈詡垂首,黯淡燈火搖曳,使他的神色看起來捉摸不定。
而曹操仰首,望著廳堂頂端的雕鏤柱壁:“官渡之戰的時候,袁本初五十五歲,之後忙亂了兩年,死啦!赤壁的時候,我曹孟德五十四歲,之後也是疲於應付,忙亂了幾年,到現在……”
話說到這裡,連許褚都覺得意頭大是不好。甲冑鏗鏘聲中,他大步繞到前頭,跪地喝道:“丞相!許褚願領虎士為先鋒,踏破江陵,斬殺關羽,平定孫劉逆賊!”
“武衛中郎將豪氣可嘉。”曹操低聲笑道:“起來,起來!”
待到許褚退回,他繼續道:“劉備,有雄才而得眾心。如今他居有荊益二州,又拿那套興復漢室的說辭四處蠱惑……我擁天下之智力,以順討逆,倒不懼他。可局勢分明已如鼎立,只恐一時間難以平定。另所慮者,無非劉備年少我數歲,萬一諸子不肖,則冀州袁氏、荊州劉氏之事復現。”
“丞相,副丞相恢崇德度,朝夕孜孜,是群下所素知也……”
賈詡說了兩句,曹操截道:“好啦,好啦,此地又沒有外人,文和不必如此!”
曹操挺起身體,一手支著案几,向著賈詡沉聲道:“在文和眼中,子桓自是人才。正如子建身邊也有一批人,時不時對我說,子建真有命世之才。然則,我總得好好看看才行。我得給他們一些機會,容他們施展,也容我仔細地分辨。只有這樣,我才能知道,這幾個孩兒之中,究竟誰有才能,究竟誰有資格繼承我的一番功業!”
賈詡勉強道:“只是,丞相,萬一因此而使兄弟手足之間生出嫌隙……”
曹操搖了搖頭:“文和,人之情性,莫先於父母,皆見愛而未必治也。雖厚愛矣,奚遽不亂?”
竟然已經下了如此的決心麼?賈詡不禁震動。他再度躬身:“丞相,我明白了。”
曹操又道:“文和,你還記得子脩吧?”
子脩便是曹公的長子曹昂,因為賈詡的故主張繡降而復叛,戰死在軍中。
“……自然記得。”
“建安二年的時候,子脩隨我出征,後來戰死了。子桓為此痛惜了很久。但因為子脩之死,子桓才得以獲得現在副丞相、五官中郎將的地位。我以為,這幾年來,他也確實很有長進。”曹操慢慢地道:“如今夏侯妙才和曹子孝戰死,子文、文烈、子丹、伯仁他們,乃至其他的後輩,便得以施展。嗯,文和,你只看著就好,不必擔心什麼。”
“是。”
“倒是那個建封五等的想法,著實甚佳。你和董公仁詳敘一個方案出來。不止孫權,劉璋、馬超,乃至交州那些土豪,都可以封一封,你看如何?哈哈!”
“是。我會盡快去辦。”
賈詡不知第幾次施禮,恭恭敬敬地退出廳堂以外。
曹操眼瞅著賈詡的身影消失,才吐了口氣,仰躺回軟榻上。精神稍許鬆懈,便覺頭疼再度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