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哪怕一輩子身在軍旅,諳熟戎機,卻怎也算不上真正的武人。
便如朱治,他見聞廣博,精通軍隊的管理和排程,號稱沙場宿將;可是到了兩軍對壘的關鍵時刻,他缺乏決死的勇氣,便露出文弱書生的底色來。攫欝攫
此時朱治的建議,簡直荒唐之極。
數萬大軍正在陸續進入戰場,許多將士還沒有做好迎敵的準備,全靠最前方已經扎住陣腳的幾支部伍掩護全軍。這時候徐盛、宋謙所部均已崩潰,賀齊緩不濟急,潘璋、陳武所部也還分佈在左右兩翼,孫權怎麼能退?
孫權此時一退,潘璋陳武所部必然隨之而退,則後繼的大軍再無可以遮蔽之軍。難道就放任張遼那廝縱橫突擊,砍瓜切菜?合肥城裡至少還有數千曹軍,萬一他們傾巢而出與張遼匯合,會怎樣?
江東大軍的兵力確實充沛,但想想項籍在鉅鹿、光武在昆陽,都是以強悍的少量兵力擊破優勢一方……兵力多的一方並非不會失敗!我可不想成為後人口中笑柄!
孫權立即就下定了決心。
他要據守高地,半步不退,與張遼拼個死活!
孫權是親自打過仗的。他十五歲時就曾親身迎敵;十七歲便有獨領一軍的經歷;十九歲時兄長病故,他在危急時親領部眾攻殺不服之人,屢戰屢勝。他射術驚人,常親自縱馬射虎。昔日臨敵時,還曾打算帶領輕騎突敵,長史張紘勸他說,願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
如此看來,他縱無斬將搴旗之勇,也絕非受父兄蔭庇的軟弱之人。雖說身處順境時難免驕狂得意,但是既然認識到前期的計劃已經被敵所趁,他就立即決斷,不惜一切代價,憑白刃搏戰的勇氣和狠勁,扳回戰局!
眼下負責圍繞在高地四周的,乃是孫權親衛虎士。他們或者是江東六郡精選出的勇猛之徒,或者是江東豪族、大族的質子,日常與孫權同進出,待遇甚厚;所為的,便是在危險時刻以身為盾,死在吳侯眼前。
此時虎士中持大戟者在前,持弓弩者在後,急速結陣。同時,扈從們高舉起車騎將軍旌旗傘蓋!
孫權持劍在手,向左右厲聲道:“讓他來!”
張遼注意到了高地上的麾蓋,張遼大笑,張遼來了。
此前張遼在軍中的直接助手,乃是曾在黎陽大破袁軍的校尉楊肅。楊肅在灊山中戰死以後,張遼任命兄長張汎為副手,統領本部,便是此刻隨他出戰的八百鐵騎。
這八百騎以張遼的雁門馬邑同鄉、族人為骨幹;跟著張遼歷仕丁原、何進、董卓、呂布和曹操,歷盡風霜坎坷,無數次出生入死。貪生怕死之輩,早就在戰場上死絕了,剩下的,都是蔑視生死的豪勇之士。
他們對準了孫權的位置,縱馬奔上高坡!
虎士中有不少弓弩手,對準了曹軍鐵騎密集施放。數百支箭矢匯在一處,彷彿一朵烏雲騰昇而起,又猛然砸落,這烏雲籠罩之處,躲閃不及的曹軍戰馬撲倒,騎士墜落,鮮血飆散,慘叫連連。
八百鐵騎瞬間死傷不少,但其餘人竟沒有一個勒馬,繼續向前猛衝!
如果雷遠在此,或許就可以提醒吳侯,張遼最敢打硬仗,也最愛打硬仗。當日雷遠在天柱山擂鼓尖與張遼鏖戰時,只要張遼在場,他麾下將士就完全無視死傷,廬江雷氏部曲以天險為憑,以同樣捨死忘生的部曲用人命來填,才勉強堵住張遼的來勢。
此刻城邊高地之險,遠不如灊山深處,而虎士雖精銳,他們能像江淮流民那樣拼命麼?
曹軍鐵騎繼續逼近,高地處的土質乾燥,他們捲起的煙塵,就像是驚濤駭浪般撲向高處。
張遼本人自始至終都在騎隊的最前方,適才箭雨襲來的時候,他用長矛連連撥打,卻也免不了中了好幾箭,幸而鎧甲精良,至多箭簇入肉,尚無大的創傷。熟悉的疼痛感和溫熱鮮血在甲冑內部流淌的感覺,反而激起了他的強烈鬥志。巘戅g戅
他一邊繼續衝殺,一邊高舉長矛,大聲喝道:“張文遠在此!江東蟊賊,誰敢來戰!”
叱喝聲中,他揮矛急刺,連中兩人。戰馬隨即從眼前的缺口奔入,後繼騎隊緊跟不捨,將虎士們組成的第一道防線衝得七零八落。有幾名虎士持刀盾試圖與敵纏鬥,立刻就被槍矛亂刺而死。
“我乃張文遠!孫權何在?”張遼繼續大喝衝殺:“孫權,你可敢一戰嗎?”
朱治、諸葛瑾等人臉色蒼白,汗出如漿。
而孫權揮劍作勢,反覆厲斥道:“結陣!結陣!不得妄動!”
想了想,他又道:“今日若勝,人人皆有重賞!當前敢後退者皆斬!”
於是組成第二道防線的江東虎士誰也不響應張遼的邀戰,只在高處排列成密集隊形,用長戟瘋狂鑿擊格擋。
張遼與幾名親衛衝得太快,冷不防竟被百餘虎士團團圍住。他揮舞長矛連刺帶砸,瞬間殺死數人,再要用力時,長矛“啪”的一聲崩斷。虎士們大喜,一齊湧上前來,張遼拔出腰間長刀,左右劈砍,接連又殺死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