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雷遠道:“以老卒為基層小吏,本身是無奈之舉,實在是可用之人太少了。他們若不能增長學識,很難長久地履行公務。我們適才見到的,便是學官對他們進行考試……如果連續幾項考試不能合格,就會有後繼的處罰,甚至開革吏員身份。”
“倒是個良法。”關平連連點頭,又問:“那些孩童,又是什麼來路?”
“那些是本亭管轄範圍內吏員、農人的孩子,可惜近來農忙,更多的孩童們都在家中幫手務農,能夠堅持來上學的乃是少數。”
“原來如此。”
馬謖看到劉封百無聊賴地等在一旁,忽然問道:“今有九分之八,減其五分之一,餘幾何?伯昇,速速來答!”
劉封對這些庠序所教素來毫無興趣,滿腦子想的全是射獵遊玩,馬謖忽然發問,他如何答得上來?
他目愣口呆了片刻,霍峻在旁正色道:“考試不合格了,我們啟稟主公,將之開革吧!”
一行人無不大笑。
劉封倒也不生氣,只是搖頭道:“我自用繯首刀殺敵立功,學這些作甚?走走,快去射獵。”
眾人繼續催馬南下。
唯有馬謖還在詢問鄉縣學官之事,連連讚歎。
一邊發問,馬謖又一邊觀察周圍情形。他注意到,境內往來的民人衣著都很破舊,有人用草繩當做腰帶,有人光腳沒有鞋履,但從臉上氣色來看,至少近期是頗吃過幾頓飽飯的。他們看到騎隊時,也鮮有害怕表情,很多人認得雷遠,還有人躬身致敬。
他不禁想到:“曾聽說淮南一帶連年征戰,民不聊生,遂有諸多豪族在深山中聚嘯亡命,肆意妄為。本以為廬江雷氏便是此等貪殘兇暴的豪族,靠武力挾裹百姓,驅使他們如同牛羊……現在看來,竟是完全相反。這位廬江雷氏的小郎君,實是一位極具治理才能的良吏。”
他墮在騎隊的最後,再次看了看那座亭舍,又想到:“君子之德,風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風,必偃。因為上官有意於治理,基層的吏員才會如此積極地參加增加治理技能的學習和考試;因為上官使百姓們對未來充滿期待,百姓們才會讓自己的孩子上學唸書啊。顯然,續之在樂鄉做的,遠比我們看到的更多。”
與此同時,雷遠和關平、劉封正在提起行軍作戰的瑣事,各自滿腹苦水,偶爾找到一個共同點,俱都搖頭苦笑。
雷遠事務繁忙,哪怕社日也不停歇,他也並不像當代的武人那樣酷愛射獵。所以,原本只想勉強抽出時間陪同關平半天。但此刻,當他策馬慢行著,與同伴們一路閒聊的時候,忽然發覺自己原來也可以享受彌足珍貴的輕鬆愉快。
關平周密、劉封剛猛、霍峻沉穩、馬謖見事明快、而習珍、向寵,也都是令人頗具好感的少年人。這些人,幾乎可以算是左將軍府中年輕一代的佼佼者,他們彼此十分熟悉,雷遠感覺得到,他們也對自己投來好奇和友善的目光。
這緣於玄德公始終秉承寬仁愛民的政治理念、始終高舉著興復漢室的旗幟。目前為止,玄德公的部下們,絕大部分都認同這一理念,並且為了實現這一理念共同經歷過諸多的艱難險阻。
所以,他們首先彼此視為志同道合的夥伴,而非爭奪功名利祿的競爭對手……對新來者,他們也抱著同樣的態度,至少目前為止如此。
在談說的時候,雷遠看看眼前的這些人,又忍不住想到了他們的未來。在原本的歷史上,此後數十年間,他們有人犧牲,有人獲罪,有人死於政治算計,有人英年早逝,也有人泯然無聞。
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莫測,在不可知的亂世浪潮中,每個人唯有努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