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並不能夠如此。雷遠乃是正經八百的荊州地方官員,又執掌數萬人規模的大豪族,若自家逞一時之快,吳侯本人倒也罷了,那位新鮮出爐的吳侯妹婿只怕會生出事端。何況周泰隱約有種感覺,此人的炯炯眼神之中,蘊含著強烈的自信,彷彿早就把大勢都掌握在手,沒有任何艱危險阻能真正難倒他。
“周將軍,我將領兵折返,特來告辭。”雷遠的言語卻很客氣,也絕不提起昨日所說的“交代”云云,彷彿此前兩家劍拔弩張的衝突並不存在:“你我兩家為鄰,還望莫要隔閡,日後或有把酒言歡的機會。”
此人竟然要收兵了?莫非……
周泰心中一喜,臉上卻半點表情都沒有流露出來,只隨口應道:“日後,往來的機會想必很多。”
而雷遠微笑道:“其實,周將軍的威名,我素來久仰的。臨去時無以為敬,略備薄禮若干,還請將軍笑納。”
周泰看了看身邊的部下們,沉聲道:“各自收兵即可,何必多事?樂鄉長的禮物,周泰愧不敢當。”
“這是專為足下準備的禮物,先看一看,想也無妨。”雷遠堅持地道。
周泰微微眯起雙眼,眼神銳利如電芒,聚焦在雷遠身上。
“既然樂鄉長盛意如此,那就看一看。”
“端進來吧。”雷遠揮了揮手。
扈從們魚貫而入,將手中尺許高下的木匣並排呈放在周泰面前,隨即恭謹退出。
木匣形制不一。有的粗劣,有的精美,有的以原木所制,有的是繪彩的漆器。當這十個匣子一齊擺放的時候,便有一股武人們極其熟悉的濃烈腥臭氣味,在帳幕中沉沉瀰漫開來,就連撲入帳幕的北風都吹之不散。
周泰身邊的幾名軍校一齊色變。
“夜間蒐羅適合的盛器不易,所以規格不一,周將軍莫要見笑。”
“周將軍,還有各位,請看。”雷遠向前半步,仔仔細細地將木匣一一開啟:“這五個,乃是昨日圍攻樂鄉縣尉的賊寇頭目、宗族豪帥之首級,自左至右,分別是蘇非、蘇碩、黃嘉、馬錯、胡仙。”
五個鮮血滿面、神情猙獰的頭顱出現在周泰面前。
“除了這五人之外,當日參與反亂、並且頑抗到底的潰兵、賊寇、強宗賓客之流,合計二百一十二人,俱已斬首示眾。周將軍如果喜歡,我也可將之裝殮了運來。”
他走到另一側,繼續開啟木匣:“這邊的五個,乃是昨日傍晚試圖突襲樂鄉縣城的荊蠻精夫之首級,彼輩粗鄙無文,故而姓名實不可考,經詢問其部眾,只知有巴氏二人,瞫氏一人,相氏二人。呃……其中有一人頭顱碎裂,拼接起來費了不少功夫,所以各位怕是認不出面容,不過,確是此人,不會錯的。荊蠻死者共計一百三十九人,也都已經斬首示眾。”
有人順著雷遠的指示往匣裡觀看,那團東西哪裡還是腦袋,唯有深深淺淺的血、肉、骨骼和各色組織混在一起,分明是切碎了再鬆垮捏合起來的碩大丸子。
十個木匣齊齊開啟,十個首級顯露人前。這些人當中,倒有大半是曾經拜會過周泰的,與在場軍校們也有往來。一夜之間,就已如此,饒是周泰所部兇悍,這時也不禁臉上發白。
雷遠微微躬身示意:“昨日周將軍說起,此行乃為我主玄德公翻出幾莖雜草,令我芟之可也……這些,便是雜草了,總算及時芟除,沒有辜負周將軍的期待。”
“哦對了。”在開啟木匣的過程中,雷遠的手指上沾到了些濃稠血液,他毫不介意地搓了搓手,繼續道:“另外我還備了禮單一份。也請周將軍一觀。”
他從袖中取出一份絹帛,雙手捧給周泰。
周泰默然接過,開啟一看,頓時將之狠狠拍在案几上,驚怒交加地厲聲道:“雷遠,你敢如此?!”
帳中軍校有眼利的,已看到那絹帛上書寫了十數個人名,正是陸續受周泰所命,前往偵查探聽的東吳人手。這些人手都是帳中軍校的同袍、部下,這時顯然俱都落入雷遠之手,帳中各人無不駭然。
而雷遠立時道:“今日早晨才得到通報說,這些人,都自稱是周將軍的下屬。我已下令不得有絲毫慢待,近幾日裡就會將他們禮送至岑坪。”
周泰一時語塞。
他怒視著雷遠,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眼前這個並無出眾身手的青年,忽然讓他生出一種錯覺,彷彿自己眼前面對的,是一頭盤踞在蒼莽山林、輕易就可噬人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