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不是不可以用華麗辭藻敷衍雷遠,但他不屑於為了政治目的而矇騙。他是用真實的態度來面對下屬,希望每個下屬都是志同道合的同伴,而非用手段操縱下屬,當下屬是用過可棄的棋子。所以後世才會有那麼多人喜歡這位蜀漢先主吧,這是一位懷抱著理想主義的英雄,無論成或敗,至少都無違於他自身堅持的理想。
雷遠避席而起,向著劉備鄭重行禮:“淮南人眾之所以來到荊州,是因為迫於曹操的殘暴,又仰慕玄德公仁厚愛民的名聲。既然來到荊州,我們就是玄德公治下的子民,玄德公對我們有什麼樣的要求,我們必定全心全意地支援,必定會恭謹奉行。”
劉備欣喜地笑了起來,隨即又道:“然則數萬人的安置,不是小事。如果續之願意牽頭來做,會方便很多。”
“玄德公但有所命,雷遠不敢推辭。”
“好,好!”劉備站起身來,拉著雷遠的胳膊,讓他重新落座:“這樣,姑且勞煩續之為左將軍從事,全權負責此次淮南民眾的轉運、安頓。”
雷遠想要致謝,劉備按著雷遠的肩膀,不讓他起身:“續之的才能,我心裡十分明白,斷非區區從事所能屈致,權且以此作為行事的憑證罷了,日後還會有實際的任命。眼下我們不提主從之禮,續之也千萬不要因此而拘束。”
話雖如此說,雷遠終究還是起身向劉備恭謹行禮,並口稱“主公”。
兩人三言兩語之間,便定下了主從之分。間隔几席的鄧銅、賀松、郭竟等人原在呼喝談笑,這時候不由自主地注意兩人,談話的聲音陡然為之一低,倒顯得席間有些尷尬。雷遠瞥了他們一眼,於是所有人立即恢復談笑如常。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劉備的瞳孔微微收縮。他見識深廣,自然清楚這代表了對下屬何等強大的控制力。
劉備帶著疑問看了看趙雲。
趙雲肅容點頭。他是支援並參與了灊山深處那一場廝殺的人,隨後又旁觀了雷遠對淮南豪右首領們堪稱慘烈的整肅。所以,這種控制力,是透過最艱難的勝利得來的,也是透過最兇殘的殺戮得來的。
雷遠倒沒有注意到劉豫州與趙雲的眼神交換。如果說,在灊山中的數百里跋涉使雷遠有什麼變化,那就在於他已經習慣了下屬們的令行禁止。
待劉豫州回座,雷遠關心地問道:“那麼,我們接著會被安置在何處?如果主公已有定見,我們也好配合做些準備。”
“具體的落腳之處,已經有了幾個備選的方案。老實說,事關數萬人的生活,我希望與續之仔細商議之後決定,務必要使大家都儘量滿意。另外,此後安置過程中所有的事,續之都可以與諸葛軍師談;所有的事,他都可以代我決定。”
雷遠微微一怔:“主公的意思是?”
劉備露出歉意的笑容:“我近期須得往京口一行,由軍師留署左將軍府事。軍師辦事十分妥帖,續之你可以放一百個心。
簡雍此前離開自家席位,坐在辛彬身邊談笑,這時候忽然湊了過來:“要去京口?哈哈哈,主公,那件事莫非已經定了嗎?”
劉備瞪了簡雍一眼,簡雍卻毫不在意。
劉備深感無奈,眼看雷遠仍在聚精會神地聽著,只得解釋道:“續之你不清楚,自從周郎出任南郡太守以後,依託東吳水軍巡遊江上,並遣兵佔據荊南多處要隘,在各個方面對我們的限制都很厲害。但荊州士民百姓大都傾向於我,事實上他又限制不了,徒然滋生出諸多矛盾。”
雷遠有些歉意:“我等此前在淮南時,與吳侯頗有往來,然而最後卻選擇投效主公,想來這也會引起周郎不快。”
“那倒無妨,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這沒有什麼可指摘的。周郎此前為此修書於我,我已經給了他答覆。”劉備搖了搖頭,並沒有告訴雷遠他已經同意向周郎移交夏口重鎮,作為接納淮南民眾的交換條件。此刻將這情況說出來,太像是市恩要挾了,劉備不願如此。
他繼續道:“周公瑾有文武籌略,自是萬人之英,但他久當方面重任,自作主張慣了。我相信他的很多想法未必就是吳侯的想法,在這其中,大有周旋的餘地。所以,我將去京口面見吳侯,重申雙方合力抗曹的重要性。聽說,吳侯此前在合肥一線作戰不利,或許這也可使他明白曹孟德的威脅,由此堅定鞏固兩家聯盟的決心,消除誤會。”
他向趙雲頷首示意:“此行路途遙遠,為防波折,得麻煩子龍隨行護衛。”
趙雲肅然道:“是。”
而簡雍帶著滿臉促狹的笑容,趴在案几上向劉備連連揮手:“主公!主公!那件事呢?那件事可有結果了?”
劉備對老朋友的放縱簡直毫無辦法。
他指著簡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滄桑的老臉上赫然流露出幾分靦腆:“你……你這廝!既然要去京口,此事自然有結果了!”
他輕咳了兩聲,轉而向雷遠解釋道:“不瞞續之,此次前往京口我還有一件要事,便是迎娶吳侯之妹。這件事情,雙方已經談了甚久,前日方才最終定下。如果順利的話,孫劉兩家的關係愈加親密,很多問題就此便可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