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再沒人去考慮雷遠的資格或才能,幾乎所有人都只想到,須得堵住曹軍,不能讓自家的親人遭受兇殘屠戮!那些親人,是自己在這個亂世中最後的一點點牽絆了!
雷遠站起身來,提高嗓音:“各位如果有家人、親眷正在山中的,請站起身來,讓我看一看!”
呼啦啦一聲轟響,幾乎六成以上的將士都昂然站起。這些士卒們其實並不清楚自己的親人究竟如何。但現在,雷遠明確地告訴他們:足有數萬百姓翻越群山往南方去,那自己的家人必然就在其中!
必須就在其中!
誰也休想質疑這一點!
有人情不自禁地大聲道:“初平年間,老子在徐州的一家十五口,被曹賊的兵殺死了十二個!眼下曹軍又來了,老婆娃兒都在山裡……決不能讓狗日的曹軍碰他們一根指頭!”
“正是!正是!手裡拿著刀槍還保不住家人,那還算男人嗎?”有人高聲應和。
雷遠看著這些情緒激動的將士們,大聲吼道:“曹軍確實兇橫暴虐,所以我們的家人才不得不背井離鄉,去南方求生。所幸我們手中有刀、有槍,胸中有膽略、有勇氣!靠這個,我們就能夠打退曹軍!從現在開始,我們所有人就在一起戰鬥,保衛我們的父母兄弟、妻兒老小!”
話音剛落,雷遠身周的將士們轟然響應,他們縱聲呼嘯,勢如驚濤駭浪。而這驚濤駭浪很快就擴散到了稍遠處,使得整個臺地上的將士們都參與其中。在這一瞬間,上千名將士齊聲呼喊著,他們的意願完完全全地達成了一致,他們的戰鬥意志也由此而堅定凝聚。
鼓譟如沸的臺地上,身處最中央的雷遠已經聽不清具體每個人說了什麼。他只看到將士們一次又一次地高呼起來。他向呼聲最高亢的方向望去,只看到許許多多的人高舉起手臂,一處處火塘中躍動的光亮照亮了他們的身影,就像一堵堵巍然的高牆。
一陣又一陣的咆哮聲順著壁立的山崖傳播,彷彿洶湧瀑布從高處呼嘯而下,然後順著谷地沖決激盪,最終傳到了地勢較低的曹軍耳中。
張遼和他的部下們就在距離擂鼓尖隘口不遠的巖崖後方休息。
此時,數量超過五千的戰士魚貫分佈在漫長的山道上,而張遼的位置就在最前。
“這是怎麼回事?”楊肅探出身子,竭力想聽清混合在風聲中的人聲:“賊寇們害怕了,要逃跑嗎?”
“不是。他們在鼓動士氣,為明天的戰鬥做準備。”張遼隨口答道。畢竟間隔的距離有些遠,他也聽不清具體喊了些什麼,但這麼多年來豐富的戰場積累,讓他能夠僅從吼聲的節奏裡分析出更多東西:“這幫賊寇……不是一般的賊寇。他們不會逃的。明天,會有一場真正的惡戰。”
原本停留在山下營地的朱蓋,此前得到張遼急令,立刻帶人運輸包括糧秣、弩箭、弓弦、備用的刀槍等物資來到前線,這時候也在張遼身邊。
眼看著張遼鬥志勃發,朱蓋想了想,勸道:“今日上午,于禁將軍傳來訊息,說孫權麾下大將韓當率軍支援雷緒,臧宣高在逢龍一帶邀擊,使之寸步不能向前;後來又在夾石口再度擊破韓當,殺傷數以萬計。丞相因此大喜,厚賞了臧宣高及其屬將。于禁將軍說了,之後他會親提兵馬前來灊山,為我們安排好後繼的糧秣配給。將軍,既然雷緒等人現在已無外援,我們的追擊就不必那麼著急。”
張遼默然片刻,霍然起身,沿著狹窄的山道來回走了幾遍。山風吹動篝火,拉長了張遼的影子,使他的身形顯得格外高大。
眼前這些賊寇,讓張遼想起了自己少年時惡鬥過的塞外馬賊。他們堅忍而頑強,雖然正面對敵不是對手,卻絕不認輸,任何時候都絕不放棄反咬一口的機會。他們還有一個計算精密的首領,已經給己方造成了相當的損失,卻又恰到好處地遊走於自己容忍的底線之下,讓自己未能下定決心發動不計代價的猛攻。
他明白,朱蓋的考慮或者基於持重,也很有可能是發現了自己的猶豫,特意如此說來,想要給一個臺階。他說的沒錯,這樣複雜的地形,會給作戰帶來太多難以預料的影響,如果能夠徐徐圖之,自然是很好的。
然而,張遼不願,也不能這樣做。
張遼是勇猛善戰的軍人,他深信沙場上的決死搏殺可以粉碎一切計謀韜略。但他也不缺乏與人相處的智慧,能夠體會出于禁的言外之意:
此次曹公大軍東來,無數大將、名將俱都隨扈在旁。可是因為孫權跑得太快,眾將都沒有撈著大仗來打;唯獨那個地方豪強出身,獨立於體系之外的臧霸臧宣高立下赫赫戰功。這情形引起了諸將的極大不滿,因此于禁明著通報近期的軍情,實則是在催促張遼儘快進兵。
眾人的目光都注視著張遼,看他慢慢地把長刀拔出一半,又唰地一聲地將之插回鞘中。
他搖頭道:“不是我要著急,賊寇的本隊們正在翻越灊山,等他們越過去了,我們在這裡又是做甚?歸根到底,賊寇們就是想靠此地的險要阻擊我們。此所謂一與一,勇者得前爾!明日便將全軍分為三隊,自清晨起輪番進攻,不計死傷,必破賊寇而後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