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目光散亂四處觀瞧的樣子太過不堪,王延忍不住拍打了一下他的面頰。
啪地一聲,很痛。
“小郎君……”王延嘆氣道:“這樣下去,會有大麻煩。你得做點什麼。”
雷遠點了點頭。
“鄧銅呢?賀松呢?還有……我兄長呢?”
“應該就在後面不遠,隔著山坡。他們再走幾步,我們就看見了。小將軍……被他們好好攜著呢。”郭竟答道。
雷遠順著郭竟指示的方向去看,只見到沿著地勢蜿蜒的山路,還有密佈道路兩旁的、半人高的萋萋荒草。
“還得稍等片刻。”郭竟連忙解釋。
“嗯。”雷遠稍許沉吟,又問:“丁立和他的手下們,到了哪裡?”
“丁曲長帶人折返回去了,陪著鄧銅他們一起。”郭竟道。
“怎麼回事?”雷遠皺起了眉。
郭竟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低聲道:“丁立臨去前交待我說,前途多舛,只盼小郎君能夠應付得當。為防別有用心之人刻意礙難,他先出面看住……看住小將軍的遺體。”
丁立真是個聰明人。
雷脩已經戰死,除了雷遠以外,雷緒雖然另有二子,卻都沒有成年。而雷緒的身體狀況,恐怕也很難堅持到幼子成年了。如果廬江雷氏的宗族不散,雷遠幾乎是必然的繼承人。但問題在於,雷緒年邁,雷氏家族用於懾服淮南群豪的威望本已搖搖欲墜;如今雷脩戰死,他們又失去了與曹軍抗衡的憑藉。
雷遠此次帶人救援,最首要的目的就是救援雷脩。然而戰局崩潰了,雷脩戰死了,雷遠的任務也失敗了。如果向前追溯的話,正是雷遠出兵六安的建議使得雷脩置身險境,於是這些失敗,可以說從頭至尾都和雷遠脫不了干係。所以,當務之急是控制住雷脩的遺體,從而儘量減少這一話題對雷遠的影響。
這件事情,丁立已經去辦了。
但還有更多的難題需要一一解決。對雷遠本人而言,這場慘痛的失敗會毀掉雷緒對他的信任,毀掉過去這段時間裡他努力贏得的一切;對大局來說,這場失敗會毀掉廬江雷氏勉力維持的局面,進而使得灊山中的數萬民眾瀕臨絕境。這是毫無疑問的、毀滅性的打擊。雷遠感覺寒冷刺骨,好像自己被埋進了冰層,而且還會有重重的冰山會傾瀉在自己的頭上,最後把自己淹沒、碾碎。
幾乎可以確認,無論對內對外,慘烈的未來都才剛剛開始。今後數日裡,雷遠所面臨的將不僅是曹軍,還有因為畏懼而動搖的軟弱者,和不顧一切攫取自身利益的野心家。舊的敵人,依舊是敵人;而原先的戰友、夥伴,隨時可能變成新的敵人;所有這些,都會像噬人的猛獸,張牙舞爪地撲向這位年輕的,缺乏準備的雷家小郎君,爭先恐後地將他摧毀。這時候,雷遠稍有應對失當,就必然迎來粉身碎骨的結局。
怎麼應付?雷遠還沒有想清楚。能夠挺過去嗎?雷遠沒有把握。
但丁立卻像是很有把握的樣子。他比其他人更早地做出了選擇,成為了雷遠獲得的第一個有力支持者。或許雷遠應該為此感到高興,但他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雷遠從來都厭惡水面下的爭鬥,在過去的數年中,他甚至有意識地規避這些,卻不曾想到,最終竟然是自己兄長的身亡,迫使這些東西浮到了水面以上。
“前途多舛啊……”雷遠默然片刻,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伴隨著吐出這口濁氣,他把悲痛、動搖和惶惑也驅逐了出去。他握緊雙拳,一點一點地挺直身軀,挺起胸膛。
兄長已經死了,從今以後,沒有人再能夠成為雷遠的依靠,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在這個噬人的亂世中掙扎著活下去。進而,還要帶著身邊的人活下去;帶著願意相信自己、支援自己的人,一起活下去。這樣的未來必然充斥著千難萬險,但他忽然間不再覺得畏懼,反倒是充滿了迫切。他迫切地希望面對所有困難,並且將它們一一粉碎。
“丁立、鄧銅、賀松他們,都在後頭。那麼,還有任何人在我們前頭嗎?”他又問。
郭竟等人尷尬地對視一眼。
“沒有了……我們是行動最快的。”王延道。
很好,也就是逃跑得最快的。雷遠點點頭。
王延問道:“擂鼓尖臺地是梅乾帶人在駐守。他們還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是否要派個人,先去通知他們?”
“不必!”雷遠注視著王延等人,加重語氣道:“我們不要派人。如果有其他人試圖越過我們通知梅乾,也一律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