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之中,不論良善奸惡與否,幾乎不存在不投機的商賈。便是後世,也有無數大發戰爭國難財的無良之輩。
而世家門閥之惡,尤其在這漢末時節,更甚商賈十倍。
且不說其對於寒門子弟之害,多數世家積蓄家丁、藉機屯糧,絲毫不顧百姓死活,竭澤而漁、橫徵暴斂,就如國家的蛀蟲和蝨子。
為何黃巾所到之處,百姓雖有部分被脅迫,但也有更多自發跟從?若是能活得下去,誰願過上朝不保夕的日子,將頭別在褲腰上過活。
縱觀世界歷史,再沒有比古代華夏淳樸的勞動人民更利於統治的群體。
安土重遷,勤勤懇懇,只要有一口飯吃,便踏實作一天農事。
可就是如此簡單的要求,如今也難以辦到。當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得到保障,那就是最溫順的綿羊也會暴起傷人。
何況人乎?
君主有罪,臣子有罪,世家有罪,商賈有罪。
卻是無罪的百姓,家破人亡。
以張家在中山的財勢,自然也有屬於自己的糧倉。雖說無奸不商,但張世平的確算得上是誠信良賈。
也許有著為兒子積福的緣故,自黃巾之亂興起、流民於水生火熱之際,張家也時常捐出糧食、舊衣布等接濟。張鈺剛剛清醒的那天,張世平也令管家又一次開倉放糧。
“父親,懇請您允許孩兒之請,開我張家糧倉以濟災民。”
張鈺一進家門,便直奔張世平所在,直接跪在地上說道。
“玉奴兒,不是為父不願,只是同其他世家商人相比,我張家對這流民已是仁至義盡。玉奴兒你想過沒有,若是總開倉接濟,這些流民又無家無事,就此賴上我張家,不勞而獲坐等放糧,又該如何是好,難不成一輩子由我們養活?
升米恩,鬥米仇。恩義佈施太多,便會矯枉過正。”
“這……”
“何況如今亂世已至,全天下災民又有多少,今日你所見只是冰山一角。哪怕只是冀州一地,這十萬流民若是聞我張家放糧之善名,皆慕名奔來,又當如何處置?”
“……孩兒不知。”
“放糧,用不了多久你我二人也會同他們一樣。不放糧,這些人可都已是名副其實的亡命之徒,聚眾強行開倉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張鈺聽得父親這般通曉利害,方才的內心的狂躁和激動像有一股冰泉點點兌入。到底自己閱歷還是不夠,雖說來自兩千年後,可兩千年後自己也不過才區區二十出頭。
他正要向父親為自己的魯莽道歉,卻感覺到肩膀上被一隻有力而溫暖的大手按住。
“去,放吧。”
“父親…?!”
“放糧吧,做你想做的事,為父會支援你的決定。”
“可是若真的像您說的那樣——”
“這就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一定要有能力去承擔這件事的後果。”
張鈺稍有猶豫,又想到那眼眸無暇的少女,想到那些跪在自己面前哀求的百姓和那以命相求的老翁,終於下定決心。
抬起頭,父子二人視線相交,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孩兒謝過父親!”張鈺站起身來對門外的張彪喊道:“彪叔,開倉放糧!”
夜幕沉沉,徹底籠罩在了燕趙大地上。
城外還有火光在月下跳動,那是中山用來存放屍體的地方。
之前是戰死的,如今多是餓死的。
古代處理屍體最便捷的有兩種方法,一是埋,二是燒。而對於瘟疫的預防和避免,在有條件的情況下,更多人選擇的還是將屍身一把火燒盡。
這漆黑如墨,冷寂如冰的夜裡,連熊熊的烈火都讓人遍體生寒。也許這些跳動的火苗裡,就有今天那個白髮老人,還有更多一樣的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