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夕未及回答,人群中一位錦繡襴袍的公子、忽然開口道:“楊少俠!我爹是愛才之人,故而崔府禮遇、向來豐厚。你既是六妹琬兒舉薦,更該知恩圖報、以效犬馬。”
扮作男裝的崔琬、如一個清俊書童,已在人群裡站了半晌。方才看著楊朝夕一次次險之又險地、擋下陌刀和禪師的攻勢,著實為他捏了把汗。幾度險些叫出聲來,卻被自己生生忍住。
此時見五哥崔珙說出這番話來,不禁又羞又急、忍不住開口道:“五哥!楊少俠與我亦師亦友,不是來給我當僕從的。切勿亂說!”
“哦?若是如此,你昨日過來舉薦他,又是何意?”崔曒有些玩味地看著她。
“我、我只是覺得,楊少俠素有奇志、可堪大用……不忍爹爹錯過、這樣一位少年才俊。”崔琬語氣僵硬、磕磕絆絆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會如此拙口笨舌。
然而府中幕僚們,卻都聽懂了她話中深意,無不捋須而笑。
楊朝夕見自己再不表態,崔琬怕是要更加難堪,忙抱拳道:“崔世伯!您降尊紆貴、主動相邀,小侄豈能不識抬舉?只是洛陽非我久處之地,往後欲四方遊歷。所以,我願入幕半年、供您驅使,卻不能長留崔府。還望世伯體諒!”
崔曒聞言,正中下懷。之所以招募考較此人,一是不願駁小女琬兒的面子,二是對這小子有幾分好奇、更有幾分警惕。所以心下才有了定計:
與其放任自流,聽憑二人情意漸濃、到時一發不可收拾;不如收在麾下,方便藉故阻隔,叫那小子真正明白門第的差距、好知難而退。
宦海浮沉多年,崔曒自然明白“曲線救國、徐徐圖之”的道理。
崔曒數個念頭閃過,只用了一息。見這小子如此識趣,微微頷首道:“今日切磋結束,各位便散了吧!崔大,你帶楊少俠去領府中符信、換一身常服。月俸先預支一旬給他,若有兵器之類需求、可先記下,明日著人去辦
。”
那崔大便是常跟在崔曒左右的老管家,聽家主吩咐下來,便上前幾步,做出一個請手姿勢。楊朝夕目光掃過崔琬,微微頓了一下、以示感激,才隨了崔大,往後院府庫而去。
眾幕僚正自散去,男裝打扮的崔琬更要乘機溜走,卻被崔曒叫住。只好將繡履一頓,不情不願地迴轉身去,挪到爹爹面前。
“胡鬧!如此裝扮、拋頭露面,成何體統?”崔曒將臉一沉、低聲呵斥道。
“女兒聽說您要考較楊少俠,便想來看看熱鬧。怎麼樣?爹爹,女也學會您的‘慧眼識人’術了!”崔琬知道爹素來疼她,自然有恃無恐。
“若論武藝,還算尚可,至於秉性智謀,日久方知。就今日來看,不過是個俊朗些的武者罷了。”崔曒故作不屑道,“食我之粟,辦我之事,想在崔府立足,他還差些功績。”
“這有何難?爹爹這便將好差使派下去,女兒保證他給你辦得妥妥當當!”崔琬下巴一揚,對楊朝夕充滿信心。
“這可是你說的?若辦不好,爹立刻叫人攆他出府。”崔曒見機說道,一句將女兒的話頭將死。
“……”崔琬呼吸一滯,半晌才道,“哼!爹爹這是話趕話、給女兒下套。不過女兒不怕!有什麼招數、儘管使來。”
“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卻說楊朝夕跟著崔大,繞過兩道迴廊,到得一處屋舍前。崔大開了房門、囑他稍待,徑直進去取了一套春服、一隻錦袋、一貫大錢,才施然而出。將物品交割給他後,便自顧自忙碌去了。
楊朝夕返回客房,插好房門,卻將物品擱在案上。急忙甩去烏靴,就榻上趺坐下來。他雙目微睜,“定心”之境、則呼吸吐納,至“守一”之境、便運起胎息之法……“坐圓守靜”與“練氣養氣”相輔相成,很快便步入行功狀態。
方才流速已經趨緩的先天、後天二氣,正分作三股,準備蜷縮回三處丹田內。陡然被楊朝夕行功引動,便如受驚的泥鰍一般、重新順著小周天奔遊起來。方才拼拳時、穴竅間那股熟悉的衝撞感,重新又恢復如初!
待一縷意念,停在“存思”之境時,楊朝夕便將雙目闔上。順著兩氣遊走的路徑,將這縷意念、從眉關“天心穴”逐次下移……
如此數息,才“看”到軀幹內充滿五色迷霧,朦朦朧朧、不甚分明。而眉關之處,恍如一隻黢黑的洞窟,仍有絲絲縷縷的先天之氣、從中溢位,似乎無窮無盡。
這便是吳天師所教的“內觀”之法嗎?為何“神遊凡胎中、五臟如懸罄”的觀感、沒能如約而至?難道是道功尚淺的緣故?
《道門內丹說》中,關於“精、氣、神”三者的描述,開始在他腦海中,一字一句浮現出來:
精為本、氣為用、神為觀。築基既成,精則牢固,二氣凝流,神思內觀,是為“煉精化氣”初窺門徑之狀也……
精既牢固、凡胎成爐,二氣凝流、拆分生火。採 精為引、以先天之氣熔鍊,丹母始成。丹母播下、生為道種,以後天之氣融煉,晝夜不輟、孜孜不倦,內丹可成……
神思內觀,便是一縷意念、遊便周身,審視三處丹田、觀視氣息搬運、觀視內煉丹法,以防行功有岔……
楊朝夕若有所悟,又重新將一縷意念下移,繼續審視三處丹田中的景象。五色迷霧似是散去了一些、但依舊模糊,其中景象,混沌難辨。
初入“煉精化氣”,諸般體悟皆新奇有趣、卻難以捉摸。
如何採一道先天精元?二氣交纏一處、又如何拆分?丹母如何熔鍊?道種如何生根?如何以凡胎為爐、熔鍊內丹?
種種疑問一齊湧來,令他感到迷惘。便連堅不可摧的道心、都有了一絲的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