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自在,落絮從容。
仲春群芳鬥豔,有未開之苞,亦有早謝之瓣。亂紅堆在階下,芳菲猶存,不忍踐踏。
庭樹枝葉已開,茵茵綠意在枝杈間舒展,又在院落鋪下、日漸濃郁的光影。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正是春困時節,午齋後卻不宜就睡。一名身量高挑的年輕婦人,正在庭院間與孩童玩耍,竹馬輕搖,笑聲歡快,無憂無慮。
兩位少女也蹲坐在側,一人搖著撥浪鼓,另一人扯出各式各樣的鬼臉,逗得孩童“咯咯咯”笑個不停,如清泉汩汩、如銀鈴叮噹。
《仙木奇緣》
年輕婦人忽地開口埋怨道:“男子便是如此,娶親前千依百順、發誓賭咒,一個唾沫一個釘、說一不二,恨不能將一身的好、都露在你眼前……你瞧瞧現在,哼!早起還說午間回來吃飯,這都未時三刻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誰知又跑去哪處酒肆廝混去了……”
搖撥浪鼓的少女寬慰道:“也許是尉遲老道留下吃齋了呢?師姊,方師兄固然有幾分滑頭,對你卻是真心實意的好。煩惱無由、惟人自招,莫再胡思亂想了。”
做鬼臉的少女也停下手中動作:“再說還有衝靈子師兄跟著呢!便是去酒肆吃酒,待會回來、分開盤問一番,不怕他兩個不說實話。嘻嘻!”
年輕婦人便是唐娟,聽見鬼臉少女如此一說,不禁讚道:“覃師妹,這法子高明!就算他兩個有心‘串供’,所說之事、也一定不會嚴絲合縫,必能尋出破綻來。到時方七鬥那傢伙心裡一虛,還不是竹筒倒豆、全抖出來。”
鬼臉少女覃清一臉俏皮:“幼時我和家中小弟做了壞事,爹孃便是用這法子來套話,屢試不爽。然後……我便被孃親拿著雞毛撣子、滿院追著打。哈哈哈!”
撥浪鼓少女自然是崔琬,秀目白了唐娟一眼:“崔師姐,哪有你這樣的、串通外人一起算計自己夫君?真是信任全無、綱常全亂。”
唐娟一雙妙目回瞪過來:“你懂什麼?對待自家良人、就像放紙鳶,摟在近處,便飛不起來、終究一無是處。但若放飛起來,那線繩便須牢牢拽死、絕不鬆手,不然一不小心脫手飛了、便會被旁人撿了去。”
崔琬沒好氣回道:“唐師姐御夫有方,師妹拜服、五體投地!”
唐娟輕哼一聲:“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若待會楊師弟回來,一身酒汗氣、滿臉胭脂膏,你還能心平氣和、不動聲色,我才佩服你!”
崔琬俏臉微紅:“師姊你亂說什麼呢!我又不是楊師弟什麼人,他便花天酒地、尋歡作樂……關我什麼事!”
“可是他叫你琬兒啊!啊唷~肉麻死了!咯咯咯!”覃清在一旁煽風點火道,說完便笑著跳開了。
“小妮子,竟敢取笑師姊我!看劍!”崔琬面色惱怒、便向覃清追去,心裡卻湧出一絲甜意:他果然待我、與眾不同,我讓他叫我“琬兒”,他便叫得那般自然……
騎著竹馬的孩童名叫方子建,突然看到兩個小嬸嬸不再理會自己,反而自顧自追逐打鬧起來,不禁小臉一擰、憋了口委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兩人見狀,頓時偃旗息鼓,紛紛湊了過去,手忙腳亂地、重新逗弄起孩童來。
楊朝夕、方七鬥各吃完兩碗雜合粥,便再度起身,向老丐龍在田抱拳告辭。一路出了來時那坊曲,轉到南市的坊街上來。
楊朝夕想到莫名其妙多出來了兩個徒弟,不由地搖頭苦笑:自己尚且還衣食無著、無處落腳,每日在方七鬥這樣的道友家中蹭吃蹭喝。偏又收了兩個小乞丐做徒弟,未來何去何從、令人頗傷腦筋!
想著想著,腦中不禁勾勒出一道畫面:自己破衣爛衫、捧著破瓷碗,身後是小豆子、小猴子,師徒三人跪在南市街邊,飢腸轆轆,搖尾乞憐……想到這裡,不禁打了個哆嗦,這樣的下場、也不是絕無可能。
想象的悽慘畫面,很快轉為心中不安。楊朝夕打定主意,待會一定要問問方七鬥,洛陽城裡有沒有適合自己、可以賺些銀錢的營生?只要不是打家劫舍、欺行霸市、坑蒙拐騙……稍微偏門些的行當、也不是不能接受。
方七鬥一路閒逛、東張西望,不時詢問一下價錢。過不多久,他懷中已然多出一小包膠牙餳、幾隻線繩捆紮好的陶狗、以及一套憨態可掬的布老虎,預備帶給幼子方子建。
這位曾經玩世不恭、浮誇輕佻的傳宗子道兄,竟難得露出慈父的一面。楊朝夕側目望去,大感意外。
南市老丐已見過,能破解的疑惑、以及能問到的線索,已盡數記在腦中。接下來要做的,便是順著幾條線索、逐一摸排過去,看最終能探查到些什麼。
方七鬥想著幼子,楊朝夕想著案子,兩人皆默不作聲,順著南市北坊門,一路向北返回。
“嗡”的一聲悶響,方家宅院的朱漆烏頭大門,緩緩從內開啟。迎接方七鬥、楊朝夕二人的,不僅有恪盡職守的家僕,還有身量高挑、蛾眉微聳的唐娟。再向後望去,便是欲言又止的崔琬、以及雙手叉腰的覃清。
氣氛有些微妙……微妙的尷尬。方七鬥正要縮頭,冷不防被唐娟一隻玉手揪住了耳朵,向後院拽去。家僕們看到,皆垂下頭去,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眼前一幕猝不及防,楊朝夕正自錯愕,忽覺腰間兩側一痛。卻是崔琬、覃清陡然欺身上來,將他腰間皮肉擰了起來。
楊朝夕眉頭一皺、正要反問幾句,二女卻默契地將他雙臂反剪到身後,幾乎齊聲道:“閉嘴,奉唐師姊之命,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