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中洪太祝口氣微變:“隔牆有耳!”
陳少尹緊接著喝道:“別讓人跑了!”
羅柔身手不弱,一頭扎進北市中,七拐八繞,很快將追來的不良衛盡數甩脫。她出了北市,便向東過時邕坊、毓財坊,又從南面上林坊穿出。過了浮橋,一路南行,轉過陶化坊後,向西折回麟跡觀所在的敦化坊。
就在羅柔鬆了口氣、閃入麟跡觀後,觀外老松下,伴隨幾聲陰惻惻的笑聲,一道黑氣一閃即逝。
羅柔回到觀內,便將下午所見,一股腦告訴了佟春溪。
佟春溪想到公孫玄同講過的一樁隱秘、心中微動,面上便鄭重了許多:“他們既然肯如此大費周章,去尋一件東西。那麼這東西,必定非同小可。你既然僥倖未被發現,以後切勿再理會此事!明白嗎?”
羅柔有些後怕地點點頭,行了禮,便回了休寢的居室。
到得次日,心中畏懼感早已消退許多,觀中依舊無事。羅柔又忍不住聯想起那幼女失蹤之後,可能遭遇的種種慘狀,開始坐立不安。不由自主地、便又出了觀門,一路向東,在洛陽城中找尋起來。
行至會節坊外時,忽聽得裡面有幼女淒厲的哭聲。羅柔心中微悸,鬼使神差地、便衝了進去。
只見一個壯碩老婦,正用竹枝抽打著蓬頭垢面的女童。女童似是乞丐,手中緊緊抓著一小塊胡餅,一面哭一面吃。頭上的血順著額角流下、掛在半邊臉上,竟也無暇顧及。
羅柔心中不忍,衝上前便要制止。那壯碩老婦轉過的臉、卻沒有惱怒,反而慈和笑道:“姑娘既然心疼這小妮子,便替她受過
吧……”
羅柔雙眼被老婦的眼神勾住,意識迅速模糊。她只記得完全暈倒前,聽見那老婦一聲冷哼:“中了我‘攝魄鉤魂術’,便乖乖跟我走罷……”接著眼前完全黑了下來,很快不省人事。
羅柔再醒來時,卻是一處觸目漆黑的破宅內。這樣的荒廢宅院,洛陽城還有許多,因此,無法辨識自己所在何處。
她欲起身時,才發現自己渾身痠軟乏力,口中塞著亂麻,雙臂、雙腿均被捆在一張奇怪的圈椅上。
圈椅兩側的扶手末端向上彎起,延伸約兩尺有餘。自己一雙腳踝,便被緊緊捆紮在彎折處。
這時,陰惻惻的笑聲響起,一個圓臉金瞳、肌肉虯結的大漢,在黑氣中化出身形來。容貌神態、竟和之前的壯碩老婦如出一轍!
羅柔身體被縛,眼中卻露出覺悟的怒意,口中“嗚、嗚、嗚”地叫著。這般舉動,竟令那金瞳大漢笑得愈發得意:“桀桀!姑娘這般,方才有趣!更勝卻人間無數……桀桀桀!”
金瞳大漢一面陰笑、一面向羅柔走去。驀地伸出半尺長的舌頭,在她臉上舔了一圈:“如果外邊幾個傢伙沒記錯,你便是水希子?同為修道之人,想必深諳雙修之法吧?桀桀桀!今日弟兄幾個,便助你道功大進、羽化昇仙,桀桀桀桀桀……”
金瞳大漢狂笑一陣、拍了拍手,又有幾名壯漢從黑暗中顯出輪廓。從裝束來看,有道人、有和尚、亦有武者。羅柔眼中驚恐至極、渾身顫抖,腦袋瘋狂地撞擊在椅背上,髮髻已然散開。
金瞳大漢猛然將她口中亂麻摳出,才聽到她一聲尖叫:“禽獸——!我死也不放過你們!啊——!”
金瞳大漢享受著尖叫、愈發興奮,當先撲了上去。道人、和尚、武者俱帶著獰笑,緊隨其後……裂帛的鈍響、淒厲的哭嚎、以及施暴者得意忘形的笑聲,在惡貫滿盈的夜裡迴盪,拼湊成純良女子的哀哀輓歌……
然而這輓歌,佟春溪聽不到了、師姊師妹也聽不到了……她們關於羅柔最後的印象,便只停留在她自行出觀的那個午後。直到再見面時,卻已是陰陽兩隔。
佟春溪講完羅柔失蹤前、與她說過的見聞,眾人皆沉默不語。方七鬥雙拳捏得咯咯作響,恨不能將這些狡吏碎屍萬段。
然而眾人心中皆知,這也不過是一種推測。若果真是公門之人所為,想要殺人尋仇,便與造反區別不大了。
眾人沉默間,一道悅耳聲音響起,卻是花希子崔琬、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師傅,我崔氏族中叔伯、兄弟,多有出仕為官者,與公門交遊頗多。若真是公門中人所為,我爹爹必能牽動朝中關係,令那一干兇徒認罪伏法。”
方七鬥聞言也道:“若真是公門中人所為,即便那張武侯鐵面無私,怕也會阻力重重,難以查清真相、抓獲真兇。所以,我們在暗中探查,絕非多此一舉。正是要防備官官相護、大事化小!”
一向寡言少語的雪夷子丁陌娘,此刻也看向佟春溪道:“師姊,不妨叫花希子、方世侄試一試,總好過無頭蒼蠅似地亂撞。”
佟春溪轉過身去,不願眾人看到她的疲累:“風夷子、雪夷子,明面上的探查、和武侯鋪的交涉,交由你二人,決不能叫公門之人掉以輕心。花希子、月希子,你們縱然有心、但只許暗中探查,切記量力而行,不可捲入過深。”
佟春溪頓了頓,轉過身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簡,遞到唐娟手上:“鏡希子,你已還俗完婚、且有幼子需要看護。只需將這道信簡送至上清觀即可,其餘事情,不許再插手。”
唐娟悲慼道:“師傅——”
佟春溪已舉步進了偏殿,只留下一道背影:“我意已決,不必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