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銀瀑位於峰嶺北面,山北為陰,日光射入有限。
加上潭水幽冷、水霧瀰漫,生出的絲絲寒意,恰與和煦東風分庭抗禮。
此時湍流喧豗,石壑生雷,卻沒蓋住叫聲中的驚恐。楊朝夕叫聲甫落,卻不知從哪借來的一股力氣,再度翻身躍起,向扔著瘋魚的地方跑去。
不過數息工夫,他便提著那血淋淋的鐵劍、折返回來,指著眼前的柳曉暮:“你……你想幹什麼?若要害我莊中親朋,我便與你不死不休……”
柳曉暮忽地旋身欺來,身形靈動矯捷,裙裾飛展,宛如流風之迴雪。楊朝夕一愣神間,柳曉暮已伸出柔荑玉指,往那鐵劍上一彈。只聽“噹啷、噹啷啷”幾聲清響,那劍便如冰溜子般,瞬間斷成數截。
柳曉暮雙手插在腰間,嗤笑中頗為得意:“就這種破銅爛鐵,也想傷我?真是螳臂當車!再者說,你楊柳山莊的親朋那般對你,便是全部殺了,也沒什麼可惜!”
楊朝夕手足無措、後退幾步,卻又一步踩空,倒入碧波潭中。連連嗆了幾口水,才撲騰上來:“咳!咳……他們如何對我,關你什麼事!你若傷他們分毫,我必……不對……你跟蹤我!”
柳曉暮搖搖頭,不以為然道:“我可沒想跟蹤你。不過是跑去找你,才湊巧看了一場好戲……唉!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你們人族自來如此。偏偏又不肯悔改,還一代代傳下來,叫什麼‘忠孝節義’。他們如何對你,當然與我無關!不然我一早便出手了,還會留著你成天半死不活、長吁短嘆麼?”
楊朝夕雖覺她所言離經叛道、荒謬絕倫,但一時竟想不出話來反駁。只好問道:“那你……你是如何找到我的?難道用的是‘千里追魂’之類的妖術不成?”
柳曉暮看著渾身是水的楊朝夕,笑語盈盈:“非也、非也!‘千里追魂’是你們人族的蠱術,我妖族雖重殺戮,卻也看不上這等微末邪法。
要找你還不簡單?我是妖嘛!眼睛、鼻子、耳朵,本就比你們人族好用,又能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只需在翠雲峰、楊柳山莊兩處聽聽看看,再聞一聞,什麼事情不能知道?”
楊朝夕聽罷,啞口無言,柳曉暮卻又湊近了些,令楊他突然有些不自在起來。柳曉暮望著他身上緊實的肌肉,突然促狹著笑道:“在想什麼?在想……你那關林兒嗎?”
楊朝夕滿臉通紅、惱羞成怒道:“又關你什麼事!你這妖女好不害臊,竟不知男女有別……我現下要去穿衣服,你莫要偷瞧……”說完便捂著身後,向放著破爛道袍的地方跑去。
柳曉暮翻了個白眼:“嘁!沒毛的猴子罷了,有什麼好看的!再說那年我在小水潭沐浴,你不是也看得挺用心嗎?我便是再看回來,你也不算吃虧……”
楊朝夕此時已跑遠了一些,耳中依舊清楚聽到、柳曉暮提到了當年他偷看她沐浴的糗事,一張臉早已紅到脖子根,不禁心道:果然是妖女!寡廉鮮恥!不過樣貌身段、卻著實一流……
楊朝夕跑回花崗石邊,將身上僅剩的短褌也脫了下來,順手擰乾,復又穿上。接著又拿來破爛道袍、麻履,迅速穿戴完畢。
轉過頭去,看到那直挺挺躺在碎石草叢裡的瘋魚,腹中已經餓得絞痛起來。此時再也顧不得許多,將手中僅剩的半截斷劍當做匕首,在瘋魚身上刮剝起來。
那斷劍吞口外,尚有長不盈尺的一截斷刃,此時用來刮鱗剔骨,倒也頗為順手。楊朝夕顧不得撲鼻的腥氣,每刮開一小片魚鱗,便用斷劍切下一塊魚肉,將魚骨魚刺粗略剔開,便塞到口中大嚼起來。如此不亦樂乎地吃下幾塊魚肉,腹中飢餓稍解。又舉劍要刮鱗切肉時,卻猛然發現,眼前瘋魚早不翼而飛!
楊朝夕心下一沉,轉過身去,才見柳曉暮正拖著一根長長的木鉤,木鉤刺穿魚嘴,正將瘋魚向更遠的地方拖拽而去。
楊朝夕怒火中燒:“妖女!還我魚肉,你……你欺人太甚!”
柳曉暮卻不理他,仍舊拖著瘋魚,向前慢慢走去。直到楊朝夕“呼哧、呼哧”追了上來,才偏過頭去,嫣然一笑:“我家的魚,好吃吧?”
楊朝夕怒意更熾,並不回答,劈手便要將那木鉤奪下。
柳曉暮向側前方一跳,那瘋魚便也如影隨形、向側前方飛跳而去。她咯咯笑道:“幹嘛這麼猴急?你們人族吃東西,不都要烹熟了才行嗎?”
楊朝夕臉色猙獰:“拿來!”身體又撲了上去。
柳曉暮又“咯咯咯”地笑了一陣,才開口道:“要吃我家的魚,還這般凶神惡煞。奴家好害怕喔!”調侃間,又躲開他幾次搶奪。
楊朝夕幾欲發狂:“快點拿來!!”說完渾身都氣得顫抖起來,又是一記飛撲,竟奔著柳曉暮而來。
柳曉暮閃身又躲,楊朝夕便結結實實撲在了碎石草叢上,拍起八面灰塵,半天沒能起來。
柳曉暮停在兩丈之外,觀察著楊朝夕的動靜……然而,半晌都沒有動靜。
“不會是摔死了吧?”柳曉暮微微偏頭,有些狐疑地猜測著。
而那撲在草叢間的楊朝夕,終於慢慢有了反應,雙肩劇烈抖動起來,似乎是……哭了……
柳曉暮露出“一點都不好玩”的表情來,扔下手中木鉤,無奈地攤了攤手。又輕輕走上前去,蹲下來拍拍楊朝夕兀自顫抖的肩膀:“喂!小道士……跟你開個玩笑啦!不用這麼真情流露吧?”
楊朝夕過得許久,才抬起頭來,淚流滿面道:“你們……你們欺人太甚……莊裡人欺侮我……你是個妖女……竟也來欺侮我……嗚、嗚、嗚!”
柳曉暮皺了皺眉頭,頗有些無奈:“可這的確是我家的魚,我養來玩的,從沒打算要吃它們……你打殺的這條、叫‘玄青都尉’,我最是喜歡……”
“你騙人!這荒山野嶺……你說是你的便是你的,與剪徑的盜匪,有何分別……妖女,你不過仗著妖術厲害,欺侮我一個落單道士罷了……”楊朝夕怒然打斷她玩笑之語,帶著哭腔吼道。
柳曉暮饒有興致地望著他:“我便是仗著妖術厲害又怎樣?這凡塵俗世,本就是拳頭大的說了算嘛!不過看你哭得這麼傷心,我便大發慈悲、忍痛割愛……這條‘玄青都尉’便讓給你了!”
楊朝夕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爬起身來,隨手將臉上的鼻涕眼淚抹掉,徑直向那瘋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