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自己當初孤身一人,身騎白馬入荒山。她看到了這一路春秋冬夏,見過黃沙彌漫,也見過滿天繁星;有過生死崢嶸,也有過烈酒如刀摔壇一笑,潑酒當詩,莫忘相忘。
從紅崖一路馳騁,快馬躍過黃沙,是他們將玄機從折戟塵沙中重新撈起。
是他們教會了自己,要笑,就要響噹噹地笑,酒要大口喝,肉要大口吃。是他們教會自己從一個械怎麼當一個滿布煙火氣息的人。
記起來了,她全記起來了!
失去的那些記憶,在這一刻全都回來了。就像身體裡原本某個卡頓住的零件,在這一刻重新恢復運轉,那些失去的記憶全部回來了。
她彷彿一個姍姍來遲的主將,回到了自己的城池裡,卻早已經潰敗成灰,只看到自己的將士們戰死在沙場,等不到他們的將軍歸來。
“不要,不要啊!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我為什麼要拋下你們獨自抵擋?我……做錯了!”
“我錯了,葫蘆,曹猛,花花……”玄機踉蹌著起身,朝著山寨上跑去,在旗墩的不遠處,探花青衫薄逸,銀絲纏繞地半倒半懸在那。
風甫一而過,書生就像紙片人一樣,晃了一晃。吹得青衫亂飛,吹得斯文殘敗,無邊蒼涼。
“探花!”
玄機看到的時候朝著半懸著的書生跑了過去,伸出手向扶住他。
但銀絲刻勒入了骨肉,從身後纏繞到頸部,像投入了蜘蛛網的食物,生生地截住了半個身體,稍微動彈銀絲就勒得更深了。
書生的背後又有劍痕狹長,就這麼流血一夜。
“我,我救你下來。”玄機想要出手,卻發現銀絲胡亂纏繞,幾乎無處下手。
書生孱弱地睜眼,看到玄機的時候,眼裡劃過一絲歡喜。
“大當家,你,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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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一開口,便一大口血噴湧而出,染紅了青衫,而後才苦澀地開口,苦笑道:“這副模樣見人,實屬……書生失禮,斯文有虧啊!想我書生,自詡探花……”
“不要說話,我都知道。”玄機捂住他的傷口,“你詩畫雙絕,寫得一手好文章,乃前朝探花,才絕天下。”
書生的血順著她的指縫流出,他似乎很開心,但是卻搖著頭拉開了玄機的手,“書生不行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書生只說予你一人聽。”
“我其實,並不是什麼探花,我當年科考落第,尋死不成被擄上山來,為乞活命賣身獻計。”書生說著,無奈地笑,“前大當家是個草包,我說是前朝探花,他也信……我不過,讀了半卷四書,唬他足矣!”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探花!”
書生孱弱,說話斷斷續續,但這個秘密壓在心頭多年,今日一吐為快,他甚至有些激動,死死地抓著玄機的手。
玄機任由書生緊抓著自己的手,他的話越是真摯,越發讓玄機羞愧當死。她緊咬著自己的下唇,幾乎出血,只能從牙縫間擠出言語:“不消說了,探花,不消再說了!”
垂眸看去的時候,書生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僵硬,握住她的手也保持在這個弧度。
青衫沁血,書生已死。
玄機禁不住大聲痛哭,“你永遠是我的軍師。”
她茫然地看著前方,一路尋去,山寨裡弟兄的屍首,械人的零件,草木折腰,甚至連山寨上的石頭都被過了刀。
雞犬不留,不過如此。
前方堆煙濃烈,昨夜澆酒叫喝的地方。
原本已經滅了的篝火,剩餘零星火光,可在打碎的酒罈子流出來的酒水加持下,又開始燒得猛烈了起來。
而在那旁邊,倒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花花一襲紅衣,渾然分不清是血染的顏色,還是她本來如花般的年歲美好。
曹猛持著鋼刀,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中……
隆冬的風,吹入了心肺,冷得令人心膽發寒,玄機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拖著自己麻木的身子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