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此次裡面,是否還能再有見面的機會。
我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低聲嗚咽之時,卻見馬車的簾子被從外掀了開來,一隻虎口長滿了老繭的手,遞過來一張墨色的手帕。
我一怔,隨即認出了遞手帕的人是絡腮鬍子,在他為我上藥時,我認真地觀察過他的手,所以識得。九州之上,皆以玄色,墨色,紫色,金黃為貴,我想這廝不但在暗影閣的地位高,而且還很有錢。
我接過手帕,道了一聲謝謝,便用這墨色的手帕,清理著臉上的淚痕。
“你且放心,臨行之前,長亭公主特意來尋我,讓我轉告,她一定會遵守承諾,照看好你孃親,以命相保,絕不會再讓她受桃花夫人的欺凌。”絡腮鬍子隔著簾子對我說道。
我又對他說了句謝謝。
行至雅安關時,已是第四日的夜裡。因著絡腮鬍子曾是雅安將軍扶風的部下,因此當日夜裡都在雅安軍營落了腳。我也如願以償地見到了長亭公主心腹牽掛之人的真面目了。
許是在我們到來的時候,剛剛操練結束,扶風公子雖一身鎧甲粼粼,卻無莽夫之感,倒有些儒雅溫和在身上。他身材偉岸,眼睛細長而深邃,面頰消瘦,卻也精神。與息國侯相比,不及息國侯高貴俊朗,甚至從氣場上就失掉了一半。可在他與絡腮鬍子閒話家常時,談吐舉止卻讓人感覺的很踏實,很舒服。
他並不知絡腮鬍子的真實身份,只當他這次護送蔡國的合歡夫人回爾雅去,是受了息國侯的重用了。還心思單純地替絡腮鬍子感到高興,兩人甚至還烤著柴火,喝起了酒,當做慶祝。
我清楚絡腮鬍子是什麼樣的人,所以見他與扶風虛與委蛇,心裡自然覺得無趣,早早地回到營帳裡面休息了。
入夜時刻,我是被一陣刺鼻的酒氣燻醒的,張開雙眼,看見絡腮鬍子坐在我床邊,正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看。
我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連忙抱緊被子,警覺地坐起身。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齷齪?”他見我醒了,開口問道。
“大半夜不睡覺,卻來我床前看我睡覺,這不是齷齪,是流氓。”我向後躲著他的酒氣,依在了床榻最邊上的木欄處。
“我說的不是這個。”他轉過身子背對著我,不再看我。
我咬著嘴唇,眼睛轉了轉道:“是你對扶風公子隱藏真實身份的事情吧,你騙了他,他卻帶你如真兄弟一般,所以你覺著對不住他。”
絡腮鬍子重重地點了點頭:“我頭一次遇到他這樣的人,以真心待人,更是對身邊的朋友掏心掏肺,毫無保留。”
“你知道自己的齷齪,就說明你還有救。”這絡腮鬍子還真被我說中了,雖是殺人的劊子手,但至少是良心未泯。
“我倒真希望自己是沒救了。”他垂著頭長嘆道。
他背對著我,我自然看不清楚他現在是何表情,只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這話多有無奈之感。
“大鬍子,我不知道你的人生在此之前都經歷了什麼,但我覺著憑你這一身的功夫,在哪裡都會有口飯吃,你既覺著違背了初心,為何不選擇離開那個地方呢?”我看著融入月光之中,背影淡淡的絡腮鬍子,開口問道。
“因著那個地方,使我在江湖上樹敵太多了,如我離開,沒了暗影閣的庇護,剩下的日子也是刀口舔血,甚至可能隨時被人殺掉。”他仰起頭,看著月光透過帳子散開下來的月華,苦笑著說道。
“可若是不離開,你只能這樣,背叛著自己的心而活著。”
我居然不知道,看起來這般瀟灑如風似大俠的絡腮鬍子,也有這樣多的無可奈何。
翌日一早,扶風公子親自前來相送至息蔡兩國的交界之處,後與絡腮鬍子寒暄了片刻,便返回雅安關兵營去了。
越靠近蔡國,越能感受到春日的繁盛,而今出了雅安關就是蔡國的地界了,更是桃蹊柳曲,花紅柳綠。 我坐在馬車裡,欣賞著沿途的春景,興致盎然之時,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被押送之人,還哼唱起了小曲兒。
許是老天見不得我興奮異常,走了兩日之後,便開始春雨綿延,一連落了五日的雨,也不見停。
我困座在馬車之中,險些發了黴。
這一連好幾日的陰雨,使路面泥濘不堪,這也導致車馬的速度放慢了許多。我坐在因路滑泥濘而顛簸不停的馬車上,險些將胃吐了出來。
好不容易趕上一日清晨停了雨,絡腮鬍子便讓眾人趁著雨停加快腳步,趕在晌午時候抵達下一處小鎮休整。
可誰知半路又下起了瓢潑大雨,這一隊人行走在山林中,前不著村又後不著店,絡腮鬍子只能下令,先尋個山洞先避一避,再做打算。
這倒是解救了我不再受馬車顛簸的痛苦,百無聊賴地坐在山洞口的大石頭上發著呆,看絡腮鬍子指揮著眾人生火取暖,烤乾被雨淋溼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