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李林甫設在揚州的別院,由於世代經營,李忠庭這樣的累世富貴之家在揚州城內的豪宅外面有兩重高大圍牆,內裡有莊丁八百,武藝拔群的護衛數十,堪稱是一支獨立的武裝力量。封建王朝所謂的大一統常常都是外緊內松的,朝堂是中央集權,地方上依舊是豪門大戶當道,本質上是鄉賢治民,而非父母官。大唐國力鼎盛,比起隋末十羊九牧的狀況有了很大好轉,鄉紳階級的力量卻依舊不容小覷。
初夏的一場小雨漸漸壯起聲勢,身穿一身蓑衣的餘浪在李府大門十丈開外站了很久,依舊沒有想好如何救出青青。手裡鋒利的短刀無法給他充足的自信,李府中的八百莊丁、數十護衛,可不是北固山上那群飯也吃不飽的流寇,不但配合默契裝備精良,由保家護院的信念激起計程車氣也是極高昂的,餘浪就這麼單刀殺入,絕無半分勝算。
況且莊內平民都是良民,縱然餘浪真有通天徹地的本事,把李府闔府上下屠戮乾淨,也必定難逃大唐律法的制裁,左右無活路。
合法途徑更是走不通,不提謝縣尊作為當地官員與李家這樣的豪門大戶唇齒相依,本身這件事情也是自己這一方理虧,青青燒死人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實。或許那屍體是李家不知從哪座荒墳裡挖出來充數的,可縣尊老爺既然下了判詞,那便是鐵案難翻了。這一切都發生在自己入洗月書院參加入門大比期間,可見李忠庭這個老狐狸是經過精心計算的。揚州城裡餘浪唯一可以求援的物件杜甫,眼下正忙著閱卷,自己連一句話也遞不進洗月書院。
餘浪的情緒漸漸從憤怒轉為冷靜地剋制甚至是無奈:我也不是神,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有什麼不敢認的呢?
“報告老爺,那餘家的小子跪在莊外求見!”
李忠庭放下手裡的茶盞,滿臉的不可置信:“你說那餘浪是跪在莊外?而不是提刀來救人?”
“哈哈,好啊,咳咳咳。”李忠庭朗聲大笑,牽起了舊疾,咳嗽不止,蒼老的臉上又掛上淚珠,“這少年在北固山大開殺戒時多麼不可一世啊,可憐我兒文山英年早逝,這份仇,我必要十倍還在他身上。”
“吩咐下去,跪滿三個時辰,本老爺自會見他。”
“是!”
滂沱大雨中,餘浪在這泥濘的土地裡,一跪便是三個時辰,身體的痠軟疼痛感淡了許多,只剩下空虛與麻木。打又打不過,人又必須得救,只能折腰求人,哪怕是用自己的這一條性命換回青青的性命,至少是俯仰無愧了。
他深恨自己無能,恨老天無眼,恨這個命如草芥的時代,到了最後,這滿腔的恨也被無窮無盡的雨給稀釋了,只剩下一潭死水。
李府的下人撐著傘出來:“餘公子,我家老爺有閒了,請入府一敘。”
李忠庭笑盈盈地看了一眼渾身溼透沾滿泥點的餘浪:“宣節校尉登門造訪,所為何事啊?”
餘浪勉強撐直了身體:“還請放了青青,這件事情本與她一個姑娘家無關,要殺要剮衝我一人來便是。”
李忠庭憐惜地看著連落水狗都不如的餘浪,緩緩搖了搖頭:“不可,你是長史大人親點的正八品宣節校尉,又即將進入洗月書院的門牆,正是我大唐未來的棟樑。老朽怎可壞我大唐基石,加害於你呢?至於張青青那丫頭,殺人放火,我要不杖殺了她,無法向我家中莊戶交代,還請宣節校尉寬容一二。”
餘浪冷靜說道:“張青青姓張,與我餘家素無瓜葛,放火燒雜貨鋪是我一人的主意,只是當時我在書院中分身乏術,所以委託她去做。這件事,我才是幕後主使,請李太爺明見。”
“管家,將適才餘賢侄所說的話記錄下來,讓他簽字畫押。”
“不必了,我自己寫。”餘浪艱難地提起筆寫好供詞,落款處簽上自己的大名,一天前提筆時自己還是志得意滿的洗月學子,卻沒想到一天後卻要提筆寫認罪供詞。
李忠庭捧起供詞,吹乾了墨,細細看了一遍:“餘賢侄寫得一筆好字啊,這一紙認罪書也是文辭清雅、行文流暢,確有大才,可惜啊。”
李忠庭老邁的臉上滿是陰狠:“有了這一紙供詞,你和張青青便一道去死吧。”
餘浪裝作體力不支受驚摔倒的樣子,一個側滾從背後扼住李忠庭的咽喉。
大廳裡的十幾名護衛都覺得這少年已經半死不活,心裡都未設防,這一下竟無人反應過來。
餘浪嘶聲慘笑:“李忠庭,沒想到你這把老骨頭,渾身都脆得像砂石,喉管卻怎麼彈軟,讓人忍不住很想揉捏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