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地注視了鄧秀兒一眼,平靜地說道:“鄧姑娘,想殺楊某憑你鄧姑娘還辦不到,楊某所做所為光明磊落,沒有絲毫對不起令尊的地方。我憐你孤苦,這一次不做追究,希望你不要得寸進尺!”
“你不要走!你是作賊心虛麼?”鄧秀兒見他返身便走,有心再追,只覺胸腔欲裂,喘口氣兒都痛澈心扉,只得咬牙站住:“姓楊的,你要麼今日當街打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再去找你,絕不會放過你這個兇手!”
楊浩正欲舉步登車,聞聲轉身,森然道:“令尊的品性為人實是不錯,只是愚頑無知,是一個不識人情世故的呆書生。你這女兒,也和你爹一樣的糊塗,以怨報德,不識好歹!本官對你鄧家仁至義盡,卻被你當做殺父仇人,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鄧姑娘還有何臉面來見我!”
鄧秀兒斬釘截鐵地道:“我錯怪了你?我鄧秀兒若是錯怪了你,就在你面前用這柄剪刀自盡,來世做牛做馬贖我罪孽,你敢發這樣的毒誓麼!”
楊浩見她如此執迷不悟,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冷冷睨她一眼,陰陽怪氣地嘲諷道:“你們家的人就這麼喜歡自殺?我看令祖應該不是中原人吧,思密達。”
鄧秀兒呆呆地道:“你說甚麼?”
楊浩不想再搭理她,拂袖入車,沉聲說道:“走!”
“你不敢發誓麼?”鄧秀兒追了兩步,掩胸站住了身子,怒視著楊浩一行車馬緩緩遠去,心中只想:“想不到就連他身邊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也有一身的武功,我實不該如此莽撞的。今日打草驚蛇,我一個弱女子以後再難下手殺他了。”
想到這裡,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的姑姑:“是了,姑姑是華山無夢真人門下,聽說那無夢真人有一身通天徹地的造化本領,乃是睡仙人扶搖子的真傳弟子,姑姑是他弟子,一身本領也絕不會差了,待我安葬了父母,就去華山投靠姑姑,隨姑姑為師,習練一身武藝,到那時再去南衙取這一干奸黨首級!”
※※※※※※※※※※※※※※※※※※※※※※※※※※※楊浩登上車子,仍是餘怒未熄,唐焰焰憤憤不平地道:“那個姓鄧的女子好不講道理,果然不愧是那糊塗官兒調教出來的糊塗女兒,她爹爹身陷囹圄,連她那班親戚都袖手不顧,只有浩哥哥出手相助,她卻以怨報德,是何道理?浩哥哥,你怎麼放過了她?這樣的混帳東西,就該送官究辦,讓她去蹲大獄。”
吳娃兒忙勸道:“姐姐不要生氣,官人如此處置並無不妥。她一個弱質女流,想要對官人不利談何容易,放她離去原也不妨,若真個把她送官究辦,唉!她父母雙亡,也著實可憐,若是因此入獄,民間難免對官人有所議論。姐姐也知道朝廷上的官員大多對官人不甚友好,到時風言風語傳開,本來官人沒做的事也要被有心人傳的有鼻子有眼,不免要生出許多是非。”
唐焰焰一聽更是憤怒,拍案說道:“想當初在蘆洲時,快意恩仇何等痛快,想不到進了東京城反生出這許多閒氣,浩哥哥,依我看,你這個窩囊官兒不做也罷,咱們掛印辭官,歸隱山林,就憑奶奶給我準備的那份嫁妝,也餓不死咱們。”
吳娃兒掩口笑道:“唐家富可敵國,姐姐的嫁妝必然豐厚,妹妹是比不得的,不過就算是妹妹的私囊積蓄,要保咱一家幾口人吃用,也足夠三五世的花用了,何況,咱們官人在開封府除了拆房子可也沒閒著,‘千金一笑樓’裡咱們官人佔著大頭呢,手上不缺銀錢,什麼樣的富貴咱享用不到?只不過……”
她那雙美目向楊浩盈盈一瞟,悠悠說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咱們官人願不願意辭官去做個富家翁,這可不好說,一切還得官人決定。”
楊浩搖頭道:“你這鬼靈精,知道我一肚子火兒沒處發,就東拉西扯來哄我開心,你當我真就稀罕這個官兒麼?唉!旁人做官是唯恐被罷官,為夫做官卻是想不做都不成,我如今就像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一般,這個官兒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如之奈何?”
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原是荊南、湖南的一國之主,大宋行先南後北之策,第一個滅的就是這兩個國家,然後把他們的國王俘虜過來,委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官,只是為了方便控制罷了,楊浩這還是頭一次以此自喻,這是大忌諱,只因身邊兩個女子都是自己最為親近的人,才敢對她們吐露心聲。
唐焰焰一聽,不禁露出憂慮神色,楊浩見了便安慰道:“你放心,我這官兒雖是做的不情不願,也只是少了些自由罷了,其他的麼……倒沒甚麼好擔心的。”
唐焰焰滿腹心事,蹙起一雙黛眉,憂心忡忡地道:“怎能不擔心呢?原來朝廷委你官職,只是為了把你羈縻於京師,並不曾把你真個視做大宋的官兒,我未料到你在開封的處境竟是這般險惡,你想和高斷衝、周保權一般安生渡日都不可能,這一來可怎生是好?”
吳娃兒緊張起來,忙道:“姐姐為何這麼說,你可知道了什麼訊息不成?”
唐焰焰道:“這事兒還算什麼訊息,普天下誰人不知?高繼沖和周保權能保得平安,那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孟昶為何不能?還不是因為有個花蕊夫人?我家有意要把我嫁給晉王的,娃娃是汴梁第一行首,更不知早被多少人垂涎,既然趙官家根本不曾把你視做宋臣,這可是大大的堪慮了。”
楊浩和吳娃兒都是一愣,沒想到唐焰焰思維跳躍如此之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竟是由此而發,二人對視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唐焰焰怒道:“我這裡擔著心事,你們兩個沒心沒肺的在笑甚麼?”
吳娃兒嬌喘吁吁地道:“原來姐姐是擔心官人有你這樣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相伴,會給官人惹來孟昶一般下場?嗯,倒也是呢,花蕊夫人倒底怎麼個美法,妹妹是是不曾見過的,不過想來姐姐也不會比她稍遜。”
楊浩也忍不住笑道:“是啊,一個紅顏禍水就夠要命的了,何況我還擁有你們一對絕色佳人呢,此事的確堪虞,嗯……的確堪虞。”
唐焰焰又氣又羞,頓足道:“誰同你們說笑了,我原以為自己擺脫晉王的法兒是萬無一失的,朝廷既未把浩哥哥視做自己的臣子,那就不會有甚麼顧忌,你道趙老大幹得出奪人妻的事來,趙老二就做不出來?”
吳娃兒笑容一斂,看向楊浩道:“姐姐說的也有道理,官人不可不防。”
楊浩微微一笑,輕輕攬過焰焰的身子,柔聲安慰道:“焰焰想東西總是天馬行空,呵呵,有你在我身邊,真是永遠不怕沒有歡樂,你放心吧,這一趟南下,嘔心瀝血,是為了‘大家’,可是自己的小家,我是不會不考慮的,你的擔心,我決不會讓它發生。”
唐焰焰被他攬在懷中,看不到他的臉色,吳娃兒在一旁卻看的清楚,楊浩臉上帶著微笑,眼中卻閃爍著意味難明的光芒。
相處了這麼久,吳娃兒知道,自家官人眼中閃爍著這種光芒的時候,他就一定是在算計著甚麼,只是他到底在想些甚麼,娃娃卻猜度不透了。
※※※※※※※※※※※※※※※※※※※※※※※※※※※※楊浩仍遣壁宿打尖,自己時而乘船、時而坐車,先於魏王趙德昭巡訪江淮各道,一路暗暗探訪所得,令他大為滿意。
泗洲屯糧案在江淮一帶果然引起了巨大震動,泗洲知府夫妻俱亡,泗洲諸多涉糧官吏和糧紳被拘押,民間已經謠傳說唐御史是帶著大批劊子手來泗洲的,擺明了要大開殺戒。訊息真真假假,客觀上卻是對開封籌糧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