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草原上絡隱傳來狼嗥,一切顯得十分靜謐。
而在通往甘州的東西兩條要道上,兩路大軍正在夜色中急急行軍。
為了不致讓甘州回紇得到警訊之後逃之夭夭,一東一西兩支隊伍自肅州和涼州同時襲向甘州,晝伏夜行,偃旗息鼓,輕裝疾進,另有幾支輕騎已然先行幾步,堵在了甘州逃往北方大沙漠和南方疊嶂重巒的險要路徑,對其形成了合圍態勢,離城還有五十里,軍令秘密下達,三軍悄然止步,開始安營紮寨,他們要以最好的狀態、最飽滿旺盛的鬥志出現在敵人面前。當黎明到來的時候,甘州回紇會突然現,他們已四面烽火,八面來敵。
楊浩的軍隊向四下散開,把周圍一切沙丘、山窟、河谷、草原細細梳理了一遍,開始安營紮寨,遊騎暗哨秘密派布,探馬斥候已直抵甘州城下。
中軍大帳迅紮好,營外戰塹壕溝也同時挖好了,鹿角、陷阱、拒馬槍等密密排布,頃刻間在甘州外圍外形成了一座城外之城。雖然夜深,楊浩的中軍大帳卻是一片忙碌,各營的安置進度,與唐焰焰自東西來的東面軍團的聯絡情報、各營將領的請示、建立等密集往來,均需楊浩定奪吩咐。
當這一切消停下來,營中兵馬匆匆往來的身影也漸漸稀落,楊浩才和衣躺到了行軍榻上。夜深了,在侍衛們的拱衛下,他的中軍大帳周圍最是寂靜,可是他躺在榻上,卻沒有一點倦意。忙碌了半天,人歇下了,可腦海裡還是像走馬燈一般,許多想法慮紛至沓來。
這次西征,到目前為止,一統河西的整個程序是非常順利的,他所遭受的困難和阻力遠遠小於他的前任李光睿。尤其是他善用所降服勢力的力量,使他們迅為自己所用。在這個過程中,他透過戰爭手段促使剛剛歸順的力量迅轉化成為服從於自己的武力,也保證了他的力量沒有因為連續的戰爭而遭削弱,相反,卻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是壯大。
單純依靠本族核心力量對楊浩來說是不切實際的,對宋國這樣基本一統的國家來說同樣不切實際。目前的宋國,同樣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消化融合本族不同勢力,把他們徹底融合,這個帝國最快也得需要幾十乃至上百年的時間。
然而,你無法保證你的帝國一直明君輩出,也無法保證你的帝國始終處於上升期和旺盛的擴張力,因此真的經過百十年的展,帝國內部在人力充足和內部一統兩方面達到條件後,反而極少會有多大的建樹,武力的強大、政治的清明、旺盛的野心,通常都集中在開國之初「當帝國秩序穩定下來,一個龐大的統治機器已經完善,文臣武將可以透過循規蹈矩的正常模式來錄用、晉升,百姓們已經完全穩定下來的時候,朝野各方就會形成一種合力,制約對外擴張造成的必然動盪,興兵會被視為窮兵黷武,無論是皇帝、官吏、士紳、百姓,都已喪失了這種對外擴張的動力。
所以崛起之初,是最好的擴張時機。而要迅擴張,那麼征服一個地方,再用這個地方的軍民繼續出征,這種次第擴張的方式就成了最好的模式,它能避免本族人力物力不能源源供應的缺陷,可以用極快的度擴張開去,漢、唐、阿拉伯、蒙古帝國,都是這種擴張戰法的佼佼者,也從中獲取了極大成功。
當然,這種打法如同玩火,必須控制住火候。有兩個問題必殂予以注意,一是你的核心力量必須保證對受控勢力的足夠的約束力,否則也許就會遭受為你所驅的力量反噬之險。第二就是不能無限擴張,哪怕是一家公司,快且無限的擴張,其弊端都遠遠大於它的收益,更何況是一個政權呢。
你的配套管理體系、對被征服區的統治與消化,疆域迅擴大而造成的通訊障礙,這些問題中任何一個出些岔子都能促使你剛剛構建起來的統治集團陷於崩潰。這些原因,正是楊浩目前把自己的勢力控制範圍鎖定在玉門關以內,同時竭力保持自己的直屬部隊不會被攤薄、削弱的原因。
這些楊浩做的很好,所以他暫時還不必擔心這方面會出現問題,他現在真正擔心的是東線。以橫山為主要防線,可以集中有限的兵力,依託險要的地勢,構建一個最完美的防循體,又有楊繼業這個善守的戰術家,种放這樣一個戰略家,其實哪怕他本人現在就在橫山,也未必就能比這兩個人做的更好了。
可是……,對手是宋國這個龐然大物啊,這是他所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強敵,領兵將領又是潘美這個最擅長進攻的宋國名將,東線到底會不會出問題?檉浩對此愷惴不安,自然在情理之中。
更加令他難以決斷的是,他要以什麼身份面對宋國?他很佩服摺子渝的果決和勇氣,如果摺子渝不是當機立斷,果斷放棄了府州,隨同楊繼業撤往橫山,那麼折家軍就合全部葬送在府州。如果摺子渝不是頂住了莫大的內部利益集團的壓力,和對一個女兒家來說,無法承受之重的詆譭和侮辱,‘一意孤行地決定放棄折家軍的稱號,將乞援而來的旗號,挾折家少主為幌子的朝廷大軍,必將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戰場上,一個先機就有可能決定全軍的勝敗,陷於尷尬境地,進退兩難猶豫不決的折家軍將落得一個什麼下場那就可想而知了。
易地而處,如果自己是摺子渝的話,楊浩不敢確定他有沒有這個氣魄膽略,做出摺子渝做出的決定,他的性格其實一直都有些優柔寡斷,即便現在擁兵十餘萬,成為一方霸主,其實這個性格上的弱點也沒有完全改變,如果摺子渝不是有一個先天缺陷《她是個女兒家,楊浩相信,她會比自己更加成功。
楊浩能夠想象得到,一個本不該承受這麼多責任的女孩兒,一個心高氣傲的小公主,一個做為女孩兒家本來最重視的就是清白名聲的人,承受這麼多的壓力和責任,承受這麼多謠言誹謗和侮辱,她心中的壓力該有多麼沉重。她放棄了府州,交出了折家軍,對她而言,並不是卸下重擔,而是背上了更多的負擔、還有屈辱。
她再堅強,又能支撐多久?
子渝一一一一一一楊浩恨不得插翅飛到她身邊去,用他堅強的臂膀做那棵為她遮風蔽雨的大樹,可是這個時候對子渝表現出更多格熱忱,夏州軍會怎麼想?折家軍會怎麼想?朝廷又會怎麼說?他能不能不在乎這些聲音?子渝能不能不在乎這些聲音?即便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他仍然無法馬上飛奔而去,他只能耐著性子,先來解決甘州的事情。
同時因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最大最大的問題,他毫無思想準備的問題,子渝已經反了,他怎麼辦?反還是不反,不反如何自處?如何禦敵?反了話,以什麼名義?什麼身份?目前他所控制的各種勢力,能否在他喪失河西隴右大元帥這個合法身份,且與中原最強大的帝國成為對立之敵的時候仍然忠於他?
這個火候比他吞噬河西各方勢力,再引為己用,滾雪團般進行擴張涉及的層面和需要考慮的因素還要複雜百倍,做的力度不夠,那麼在名份大義上,他就屈居下風,這場仗,就不能打得理直氣壯。如果火候過了,他將取代遼國,成為宋國欲對付的第一大敵,他能不能應付源源不絕的大宋軍隊?傾國之力,他能應付得了嗎?
儘管他現在已經開始著手做著種種準備,但那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手段,不到最後關頭,他不能動用,他可以看不起趙光義,但他不能無視宋國的強大實力,無記宋國的戰將如雲。
楊浩越想越是頭痛,他終於從沙州回師了,可是他一點也沒有輕鬆,他現在將要面對的,反而是更多棘手的問題。
遼國會干預吧?就像他不會坐視於闃被滅一樣,一個有戰略眼光的政治家,同樣不會容許河西淪落宋人之手,蕭綽可不是一個僅僅金玉其外的美人兒,不過……她會如何進行f呢?蜀地那邊,如果小六和鐵頭成功奪取了領導權,現在也應該有所行動了吧?他們能不能成功地從趙得柱手中奪取領導權?
冬兒……,上一次送來的情報中,說她已經幾次出現陣痛,現在應該已經生了吧?母子平安麼,是男還是女?
國事,家事,天下事,一樁樁、一件件,楊浩就像鍋裡的烙餅,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而他這一夜唯一沒有去想的,就是他眼皮底下的甘州。
對囊中之物,還有什麼好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