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曰胸前衣衫和肌膚都蹭破了,火辣辣地疼,頭抵在厚實的門檻上,撞得頭暈眼花,他雙手槨在剛欲跳起,一隻芒鞋就踏到了背上,腳丫不大,卻重如山嶽一般,將他整個人又結結實實地壓在了地上。
那小道童腳踩曹子曰,劍指索,左手掌背一蹭鼻子,脆聲道:“就你還二太子呢?你這樣的,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啊,太監還差不多,跟我大叔鬥?哼!”
半城,以歸義大街為線,東邊是張、索、陰、李、汜、閻、安、令狐八大世家的子侄、家將、護院、佃佣們組成的隊伍,西邊是歸義軍的人馬,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
因為替父親饋守沙州的節度留後曹子言沒有親自赴宴,張家未能把歸義軍控制在手中,他們緊急徵調各大家族中所有能戰之士,暫時組成了一支民軍,依託地勢,佔據了半城,同時派人迅出城與艾義海聯絡,調他的輕騎趕來沙州。
索氏家主被張承先控制住,以他為質,脅迫索家也參與了叛亂,現在形成了沙州八大家族與掌握著軍隊的曹氏家族的對峙局面。曹子言下了最後通諜:一個時辰之內,務必放了他的二弟子曰,棄械投降,否則立即動進攻。
張府,張承先大袖背於身後,慢慢地踱著步子,聽孫兒張牽把街頭對峙的情形敘說了一遍,忽而佇足道:“雖說我張家久已不問沙州之事,可是歸義軍畢竟是我張家先祖一手建立,我就不信,歸義軍的兵,會向老夫投槍射箭。我去,來自說降!”
張家的子侄們一聽大驚失色,他的四子張雨變色道:“爹,萬萬不可,現在咱們已經把八大家族拉了過來,佔據了半沙洲,咱們只要守住這半座沙城,就已算是大功告成了,等楊太尉的兵馬一到,局勢必然扭轉,爹偌大年紀,豈可檉身涉險?”“蠢兒!”
張承先冷斥一聲,環顧子侄家人,\{6重心長地道:“曹子言沒有親赴老夫的邀請,這就是一個大變數啊。當初,一個索勳,我張家的一個女婿,就能動兵變,奪取大權,何況如今曹家已控制歸義軍數十年?我張家,現在依靠的只是祖宗餘蔭,只是義潮公的威名,我們強勢一些,霸氣一些,才能加強我們對歸義軍將士的影響,徹底控制沙州的局面。
如果我們坐等楊太尉援兵而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我們對歸義軍造成的震撼就會漸漸消失,不等楊太尉的援軍趕到,曹子言就會動進攻,雖說我們八大氏家已聯起手來,可軍隊在曹子言手中,咱們的子侄、家將、佃佣們,真要打起來怎麼能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對手?一著不慎,就會前功盡棄呀。”
張承先把手放在兒子肩上,輕輕拍了拍,老眼溼潤了:“兒啊,如今,你也是快七十的人啦,白蒼蒼,滿面皺紋,你的大哥、二哥、三哥,都已先我父子而去了。為父在這有生之年,只有兩個心願,一個,是想去長安,祭拜義潮公的陵墓,奉獻一杯水酒,儘儘子孫的孝道國;一個,就是想讓咱張家重新興旺起來,陰家、李家他們那些家族本就是沙州大族,安於現狀,可是張家不同啊,咱們張家,一手建立了歸義軍、咱們張家的祖上,是稱過皇帝的,怎麼著,也不能淪落成一個商賈人家,守著這沙埃裡巴掌大的地方過日子,咱張家的子孫,就算不能稱一世之雄,也要當一面之雄,這才不算丟了咱張家祖先的臉面吶。
張承先唏噓一陣,又道:“半城之功,有可能前功盡棄,為父要拿下整個沙州城,把一座完完整整的城池交到楊太尉手上,這才能成為我張家的進身之階,你懂麼?”張雨波動地道:“爹,那兒替你去!”
張承先搖搖頭,壽眉一振道:“張家漸趨沒落,身為張家的子孫,為義難辭其咎啊。如能繼先祖之佘烈,振臂一揮,創此義舉,九泉之下,我才有臉去見列祖列宗,兒啊,不要和為父爭啦!”
馬僻聽了張承先的主意,立即搖頭道:“不可,這樣做太冒險了,就算普通的歸義軍士不敢對老先生不利,可是曹家統治沙洲多年,難免有些心腹之士,但有一人施放冷箭,老先生就有性命之險。萬萬不可。
張承先含笑道:“我相信,楊太尉駐馬瓜州,久不攻城,也是不想與歸義軍兄弟相殘,如果能不戰而降歸義軍,這是一樁天大的功德,若是老夫一人之死,能避免千百將士之死,同樣值得。老夫主意已定,你就不必阻攔了。”
馬僻反覆勸阻,張承先執意要去,無奈之下,馬娥只好道:“這樣的話,請老先生內著軟甲,由在下陪你一同前去,先生不可越過街心,如有什麼不測,馬娥全力以赴,總要保證先生安全才好,要不然……大叔一定會責怪我的。”
張承先呵呵笑道:“看到你,老夫就曉得楊太尉是個仁義之人了,成,我聽你的,便穿一身軟甲,儘量保住我這條老命罷了,呵呵
歸義大街兩側盡是舉槍張弓嚴陣以待計程車年和百姓,整條寬敞的大街上卻是寂寂寥寥,連一條狗都沒有。
忽然,被八大家族佔據的東城一側,一個皓布衣的老人緩緩走了出來,身後只跟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童子,對面正嚴陣以待的歸義軍將士都納罕不已,紛紛交頭結耳起來,漸漸的,有人認出了那老人的身份,竊竊私語聲匯聚成一股聲浪,歸義軍的陣容頓時騷動起來。
曹子言按刀望去,就見那身穿曲裾樣衣,峨帶高冠,腳踏高齒木屣,儼然漢唐古人的老者往街心一站,看了看刀劍森嚴,壁壘分明的大街兩側,忽然雙臂一振,亢聲說道:“老夫是歸義軍節度使、瓜沙肅甘涼等十一州觀察使、檢校禮部尚書,金吾大將軍張義潮後人、張承先!”
對面的聲浪更趨強烈,張承先頓了一頓,又道:“歸義軍的將士們,你們可知道何謂之歸義?大唐宣宗,感於我歸義軍之壯舉,曾有讚譽,可為註解:抗忠臣之丹心,折昆夷之長角。竇融河西之故事,見於盛時;李陵教射之奇兵,無非義旅!這就是歸義。
歸義軍是家祖義潮公一手創立,義潮公素懷大志,自幼喜誦《封常清謝死表聞》:箕社稷復安,逆胡敗覆,臣之所願畢矣。仰天飲鴆,向日封章,即為尸諫之臣,死作聖朝之鬼。若使歿而有知,必結草軍前,迴風陣上,引王師之旗鼓,平寇賊之戈皴。生死酬恩,不任感;i!)1i,。。r。。。
義潮公一心復我漢土,揚我漢人志氣,惜我子孫不屑,以致沒落如此,如今王師遠來,我等子孫,不必結草軍前,迴風陣上,引王師之旗鼓,但只開城相迎,以歸故國,以接故人,難道還做不到嗎?我們應稹在群狼環伺之下自相殘殺嗎?”曹子言呼吸急促起來,大叫道:“射死他!給我射死他!”
長街上,風蕭蕭,吹得張承先頜下一部長鬚迎風飛舞,彷彿真若有先人之靈盤旋其上,歸義軍眾將士望之凜然,還有哪個敢動手,曹子言氣極敗壞,一把搶過一副弓來,張弓搭背,瞄準了張承先。
張承先揚聲道:“楊太尉以十萬甲士,族旗西指,所過之處「莫不臣服,如今,堂堂歸義軍,要為曹氏一家一姓之富貴,螳臂當車,抗拒天軍麼?”“嗖!”一枝冷箭劈面射來,張承先身後小童攸而一閃,便到了他的前面,大袖一捲,那枝冷箭便無影無蹤。曹子言見此異狀,不由目瞪口呆。
張承先大喝道:“將士們,願做歸義軍的,站過來!願做曹家軍的,就把你的箭,向老夫、向養育你們的沙州百姓們,射過來吧!”
對面的騷動突然停歇了,沉寂了半晌,忽然有人持戈向街這面大步走了過來,但有一人行動,便有人6續相隨,很快,歸義軍就像潮水一般,朝著東城傾瀉過來,盔甲鏗鏘聲中,傳出曹子言徒勞的、絕望的、聲嘶力竭的大喝聲:“站住!都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