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親自送到我家裡來?”他儘量用一種不慌不忙的打趣口吻說,“那反正對我沒什麼區別。”
他剛說完這句話,心裡卻突然間起了一股疑心。他家裡現在可的確是藏著一個——或者說,是好幾個地動山搖的大秘密。這古怪的外賣員堅持要到他家裡去,那是不是想要偷偷地確認什麼呢?他有沒有可能是誰請來的私家偵探,被派來監視羅彬瀚是否已經回到故居?這猜測是有一點誇張,但他真就知道幾個人幹得出這樣的事來。
羅彬瀚立刻開始考慮如何撤銷他剛才的話。可是就在這時,又有一輛車停在了小區門口。一個成人與一個小孩牽著手從車後排走了下來。這時天已經黑了,羅彬瀚還在琢磨那可疑的外賣小子,因此把那兩個下車的人當成了一對回家的父女。直到他聽見一個聲音呼喚道:“蔡績。”
那欠揍的外賣小子立刻轉過頭。幾乎是同時,羅彬瀚也立刻聽出那聲音到底是誰的。他把上半身往旁邊一歪,繞過外賣小子的遮擋,看到周雨正牽著星期八向他走來。
“搞什麼?”羅彬瀚說。
周雨看起來就和兩年半以前完全一樣,既不顯得更憔悴,也沒增長什麼活力,連發絲的長度似乎都分毫無差。歲月在那張過於認真死板的臉上刻不下痕跡。他也無疑看到了羅彬瀚,用目光和點頭打了招呼,可是卻把戴著黑手套的右手伸向外賣小子。
“在這裡給我吧。”他說。
外賣小子一言不發地開啟了摩托後座上的箱子,把包裹的密不透風的黑色袋子遞給周雨,緊接著便旁若無人地騎上摩托,轉眼消失在街道遠處。羅彬瀚眨了兩下眼睛,緩緩低頭望向星期八。
“抱抱。”星期八說。
“你都抱到哪兒去啦?”羅彬瀚說,“你是不是想做別人家的孩子?你還要不要這個家了?”
周雨無言地鬆開星期八的手,把她輕輕地推到羅彬瀚面前。當羅彬瀚瞅著他手裡的袋子時,周雨言簡意賅地解釋道:“咖啡。”
“黑道改良獨家秘方啊?”羅彬瀚說,“還是在給你爸治過的病人獻愛心?”
周雨笑了一下,說:“先上去吧。”
羅彬瀚去保安室裡拿了已經送來的兩份外賣,和周雨一起走向公寓。星期八蹦蹦跳跳地追著他的左手,有時卻又在周雨旁邊轉來轉去。羅彬瀚心裡又堆積了好幾個問題,可是卻沒有時間發問。周雨同樣也什麼都沒問,就像這兩年半的時間流逝並沒有真的發生。在等電梯時,羅彬瀚終於裝作不經意地問道:“羅驕天的高考已經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
“考得怎麼樣?”
“還好。”
“那……他最後進的什麼專業?”
周雨用戴著手套的右手按住電梯門,說:“臨床醫學。”
“哦,”羅彬瀚說,“他老媽可能不大滿意。”
“他自己喜歡就行了。”
周雨的回答平淡而又簡潔,聽起來簡直像位放養主義的父親。羅彬瀚拎著滿手塑膠袋走進電梯,再讓周雨從他外套口袋裡掏門禁卡刷樓。
“他喜歡嗎?”羅彬瀚說,“在真的開始學醫以後?”
“嗯。第一天去參觀標本的時候好像吐了,後面就能適應了。”
“你第一次參觀標本時也難受嗎?”
周雨想了一想,說:“不記得了,但應該沒有。我接觸標本的時間比較早。”
羅彬瀚沒有問到底是多早。答案可能是八歲,也可能是更早以前。但是周雨從來不害怕屍體,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好像從他們認識開始就知道。他盯著電梯顯示屏上不斷增長的數字,彷彿感受到歲月正在電梯裡飛速流逝,把在寂靜號上停滯的時間全都飛快地補了回來。當電梯門叮地開啟時,他終於強烈地意識到:歲月已經過去了。
“嗯,”他說,“好,其實吧,周雨,我屋裡有幾個人你得認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