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你是人是鬼?”屋內突然傳出一個男子的高聲斷喝,把個龍月兒嚇得又是一蹦老高。
“你誰?深夜古宅,你藏在黑暗裡幹嘛?”
“我?我是替主人看家護院的。你一個女孩子深更半夜,到這裡來閒溜達,嗚嗚咽咽地哭,還說你不是鬼?”
龍月兒稍稍鬆了一口氣:“哦,看家護院呀。我真不是鬼呀。只因尋找我的孃親,路過此地,腹內飢餓,想偷偷進來弄點兒吃的。”
“你的孃親?叫的這樣親切!”
“我的孃親!怎麼了!難道孃親還有假的不成?”
“是龍月兒吧?進來吧。”
“黑燈瞎火的,我才不呢!誰知道你是人是鬼。”
“讓你猜對了,我還真就不人不鬼的。”
屋內的男子,正是傍晚才進來的三寶郎。黑暗中,摸索著打著火鐮,將那半截蠟燭重新點上。
燭光搖曳,龍月兒一眼認出他來,顛著腳一步竄過去,就緊緊抱住了三寶郎,生怕一轉眼又丟了。嘴裡帶著哭腔,一邊嘟噥:“三寶郎哥哥,龍月兒闖大禍了。孃親讓我看丟了。大雪裡,找了這許多日子,一點兒音訊也沒有。”
三寶郎借勢輕輕移開一步,沙啞著聲音說:“月兒,別哭了。賴我呀,賴我這不孝之子,惹得孃親出走。我本不該不辭而別的,可是我也為難,孃親若是見了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還不得心痛死啊!”
“我知道你心裡是為了孃親。可是,天寒地凍的,孃親恁大年歲,怎麼受得了?”
事已至此,三寶郎只往好裡安慰她:“沒事,孃親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半路上遇著貴人呢。”
龍月兒聽了,略略好受些。
三寶郎從抱肚裡,掏出一塊帶著自己體溫的烙餅子,伸手遞過去:“月兒,你哥就這些本事啦,先湊乎充充飢吧。捱到明晨一早兒,再帶你出去找點熱乎的。”
龍月兒聞著帶有三寶郎哥哥體溫的烙餅子,頓時覺得有了依靠,三寸芳心既溫暖又踏實。如此發乎自然,又毫無掩飾的溫馨,讓龍月兒瞬間感動,淪陷。
什麼時候開始嚮往,開始憧憬?在茫茫人海里,那個心儀的人兒牽著她,從此賴上他,靠著他。不羨高官,不慕富貴。跟她情投意和,兩情相悅;跟她柴米油鹽,平平淡淡;跟她生兒育女,天長地久。
“月兒,慢點兒吃,別噎著。讓你這一攪和,今夜看來又是難以入眠了。”
“算了吧,又賴我什麼事,你是擔心孃親了。哪一天呀,我龍月兒若是真能惹得你一夜無眠,我也知足啦!”
“傻丫頭,天天的說這些痴話。”
三寶郎明知龍月兒心思,奈何他心中那一角紅樓的門,早已為胡雪兒一人而開啟。平心而論,龍月兒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我三寶郎一生,不能因為心底那點兒原始的慾念,無妄地去傷害兩個好姑娘。
接受了你龍月兒,就等於我負了胡雪兒;負了胡雪兒,也就等於我負了你龍月兒。今生今世,要麼深愛,要麼不愛。假如深愛一個女人,就要傾情傾義,給予她,我身與心的全部。我們不能相愛,就是一種深愛,月兒妹妹,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些話,他不敢和龍月兒挑明瞭說。對她而言,那該是多大的傷害呀!
三寶郎內心真的不敢去深想,每每勾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回憶一次,心就再疼一次。其實他內心的那道傷痕,從來就沒有瞬間的癒合過。
光輪冰轉,月正中天。圓圓的玉盤,放射著清冷的光輝。
月中仙子無言地注視著,狀元府邸的書房裡,這一對“多情”的少男少女。看他們一個為愛而掙扎,一個為愛而痴狂,我也會心痛,我也有流淚。世上那些悲歡離合的有情人兒啊,請你諒解我,不是我心生來就冰冷,你可知道,造化無私,痛苦本身,亦身負使命。只是看他們深陷其中,痴迷而不能自悟啊。
月華如水,一痕清輝,灑照在雕花紫檀書案上,斗室之內,光明如晝。
龍月兒痴痴地看著三寶郎,心內嘆道,三寶郎哥哥,你知道嗎?你的心事,我又何嘗不知?你看到的,是自己扭曲的五官。而我看到的,卻是三年前三月十五的月圓之夜,那個來赴龍宮宴的山野小醫童;是那個帶著淺淺的醉意,忘情吟唱“碧海今宵明月夜”的痴情兒。
世俗的閒言冷語,都擋不住一顆,愛人痴狂的心。今生今世,一旦愛上一個人,不論他美好或醜陋,富貴或貧賤,都會傾情傾義,給予他,我身與心的全部。
你說你接受了我,就等於負了胡雪兒;負了胡雪兒,就等於負了我。三寶郎哥哥,你真傻!你誰都不辜負,卻唯獨負了你自己。
我知道你內心的痛苦與掙扎,你卻未必知道,我龍月兒正痛苦著你的痛苦;你只知道快樂著胡雪兒的快樂,卻不知道我龍月兒快樂著你的快樂。我的痛苦更痛苦,我的委屈更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