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珂站在二樓上,憑窗獨立,極目遠眺,正焦急地等待胡雪兒的歸來。
一連幾天,子夜時分,她總聽到湖中“八卦蓮花陣”裡,傳出一個女子斷斷續續的哭聲。那哭聲,悲怨酸楚,孤獨而悽哀。香珂聽了,心裡既是害怕又覺得悲傷,她一個女孩兒,夜裡不敢出來,擾的她整宿睡不著覺。
天空中,一團紅雲掠過,胡雪兒急急走在回家的路上。
前邊,就是怒江啦,孃親的紅樓就在不遠處。她忍不住透過浩渺的蒼穹,向下看去,梅林依舊,紅樓婉在,那是她曾經無限愛戀的地方啊。
又是冬季,自從那夜不告而別,除了在夢中,有多久沒有回來看過?孤獨的孃親,您,還好嗎?
趁今日無事,她想偷偷下去看看,這座曾經留下無數纏綿悱惻,令她神往遐思,而今魂牽夢縈的小紅樓。
於是,息了九丈紅雲,一個人走在清流潺潺的雪溪邊。梅坡依舊,一枝枝,一串串紅梅綻放,金蕊含羞。北望,紅樓隱約,斗拱飛簷,鏤窗朱漆。一切都那麼熟悉,那麼親切,恍如昨日。
孃親正坐在樓前的陽光裡紡線,細瘦的身段,隱隱隆隆的顴骨,尖圓的下頷,鼻樑舒緩而自然,挺拔而流暢。只是鬢角上又添了幾許白髮。
陳舊的線車“嗡嗡”,孃親緩抬手臂,車輪“吱吱扭扭”,潔白而勻細的絲線,一圈一圈地緩緩纏繞。溫和的笑靨依舊盪漾在孃親的眼角眉梢,還是那麼慈祥可親,還是那麼賢淑溫良。
多麼美好的一副慈母紡織圖!
“孃親。”胡雪兒在心裡偷偷叫著,她不敢出聲,也不敢顯露身形,她怎麼能夠再去打擾人家?
她輕輕繞過孃親的線車,抬腳進了紅樓。
迎面《雪梅》中堂畫,西山牆下兩盆盤絲桂,桂絲交纏,桂花正香。東山牆上的《高山流水知音圖》不在了,想必是被那挨千刀的三寶郎捎走啦?
靠東山的象牙床上,大紅的水洗鴛鴦被疊得整整齊齊,一對海棠繡花枕並排放在正上面。看來,好久沒有人在床上睡過了。
她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撫摸著,彷彿撫摸著她和三寶郎兩個,曾經的一切。瞬時,一抹赤霞在她嬌俏的玉容氤氳,令她無端沉浸在羞羞的往事裡。
想什麼呢!她告誡自己,都過去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幸福的樁樁幕幕,任性地縈迴在腦海。
她酥首低垂,輕移蓮步,上了二樓。
一眼望見,和一樓相同的位置上,支著一張小竹床。
急急走過去,坐在竹床的床沿上,就聞到了那個熟悉的男人特別的味道。
三寶郎,我走之後,你是不是一直沒有在下面大床上睡過?你就那麼狠心?枉我對你的一片真情,枉我對你別後的千鍾思念!屬於你我兩個的溫馨,難道你就遺忘得這樣乾淨?難道你就那麼著急把我忘掉?
她在心裡一連串地問他,又滿腹哀怨地恨他。
她拾起三寶郎的枕頭,無限哀怨地抱在懷裡。驀然,她看見了枕頭下面的一帕錦囊。她怎麼會不認識?那是她臨別贈予深愛入髓的三寶郎七根秀髮,讓他···
她拿起自己的那七根長髮,玉指纖纖,分花扶柳一般,就把七根頭髮團成一個同心結,再小心翼翼地裝進錦囊裡。
看著看著,胡雪兒就哭了,她知道,三寶郎是愛她的,愛的不知有多深,不知有多切。如若不然,他怎會將自己的秀髮夜夜摟在懷裡睡去?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辜負了她,是我耽誤了他美好的青春。
蓄在一雙美目的淚,再也難以控制,斷線的珠兒一般,簌簌滾落下來,灑在三寶郎的小竹床上。
她不能自持,深怕自己的哭聲,驚動了紡線的孃親。
她也不敢再繼續呆下去,又怕自己崩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回頭,再一次望一眼寄託著無限情愛的小紅樓,就駕起九丈紅雲,悄悄飛走了。
香珂好歹等到胡雪兒回來,急不可待地告訴她,子夜聽到的女子哭聲。
胡雪兒疑惑良久,沉吟半天,不知如何對答。
匆匆吃過晚飯,胡雪兒早早躺在床上,卻輾轉難眠。
玉兔東昇,冰輪光轉,月華如水,透過紗窗,灑在床前,千古玉盤總能濫觴人的情思,胡雪兒回憶著她與三寶郎曾經的點點滴滴。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進入夢鄉。
仙山隔雲海,霓虹雲天外。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是誰在歌唱,一個女子婉約清麗的詠歎,隨著夜風輕輕飄過她的枕邊。
胡雪兒驀然醒來,靜靜地傾聽。
眉拂繞煙翠,雲鬢堆青黛。鳳目傳秋波,波橫千鍾愛。
這歌聲分明是一個懷春的女子,在向她心中久別的戀人傾訴衷腸。一詠三嘆,抽抽搭搭,她該有多傷心啊!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三寶郎,想到了兩個人的艱難卻深沉的愛。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她不由自主,起身來朝著樓外的月光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