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裡,就著灶膛裡的昏暗火光,鄭老三兩口子面面相覷,然後又齊齊看向了外頭。
雲蘿姐弟仨聽到動靜也忙探頭往外看,火光從灶房裡透出來,正好看到爹在灶房邊上被絆倒的那一下。
鄭雲萱忙奔了出去和劉氏一起扶著,摸黑進屋,等爹再三表示沒磕著碰著之後,才放下心來。
雲蘿已靠著視窗坐進了被窩,小弟文彬也賴在她們的床上打滾,屋子裡黑咕隆咚的連個人影都看不清,想幹點什麼都得摸著黑。
黑暗中,鄭豐谷的聲音無奈中含著些許笑意,“不過是沒看清路絆了下,能有什麼要緊的?快收拾收拾歇了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爹,奶奶沒事吧?”這是鄭雲萱的聲音。
鄭豐谷微頓了下,才說:“你奶她就是一時想不開,歇息一晚也就沒事了。”
鄭雲萱也就不再多說,轉而又問道:“明日還要去挑水澆田嗎?”
“要的。水田都快要乾裂了,眼看著河裡的水也是一日淺過一日,真不知老天爺什麼時候才會下雨。”
雲蘿看向窗外,又是滿天的繁星閃耀,一絲陰雲都沒有,倒是昨天還是彎彎一輪的月牙今天已只有細細的一絲。
已是月底了,小大房後天休沐,明天傍晚就會到家。
“我明天進山一趟。”雲蘿突然說道,“隔了今日一天,應該會有收穫,我會盡量的多留一點帶回家。爹,娘,如果有多的,你們不要再把我留給二姐和弟弟的那一份送去上房了。”
屋子也跟著突然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便聽劉氏猶猶豫豫的說道:“小蘿,不是爹孃不心疼你們,只是都是一家人,怎麼能夠私藏東西不孝敬長輩呢?”
這樣的話,雲蘿聽了許多,早已經能夠做到心無波瀾。
只是不知是今天發生的事有點多,還是今晚的星光太美,她突然很想多說點什麼。
所以,她也就開了口:“自也有上房的一份。娘,我帶回家來的東西還不夠多嗎?我不過是在此之外偶爾留點給二姐和小弟,也免得家裡明明有肉,他們卻連口湯也分不著。”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娘,我知道你孝順,覺得不該撇下爺奶我們偷偷的吃好東西。但是娘,你覺得爺奶他們缺這麼一點肉嗎?”
三叔三嬸從灶房出來,摸黑往隔壁他們的屋子靠近。
雲蘿背靠著窗臺,窗外頭頂是漫天的星光,幽幽的說道:“五天前,我帶了一隻獾豬,毛重十多斤,進了奶奶的手之後就連一根毛都再沒有看見。前天我帶回來的那隻兔子是想留給二姐和弟弟妹妹們的,如果不是想著小弟和六妹妹牙齒嫩,我會在山上將兔子烤好再帶回來,倒是反而沒了這麼多事。”
吳氏兩口子不自覺的放緩了腳步,最後在他們自己的房門口停下。
而這邊小二房的屋裡,一時寂靜,黑暗中隱隱約約看到三個人影低著頭坐在那兒。
雲蘿垂下了眼瞼,繼續說道:“那隻兔子,小半隻進了小姑的嘴,剩下的一半據說是要留著等明天傍晚大伯回來之後再做了吃的,但最後也沒等到那個時候,還引出了今天上午小姑的那一場風波。那半隻兔子燉芋頭,芋頭可好吃?”
趴在床沿的小文彬突然吸了下口水,忍不住的悲從中來,小爪子扯著雲蘿的被角,哭唧唧的說道:“我才吃到了兩塊芋頭。”
雲蘿:“……”
好吧,連芋頭都只吃了兩塊。
用力摸了把鄭小弟的狗頭,抬眼看向黑暗那隱約的人影方向,“我以前也曾說過這些,只是你們從不聽,還認為我不懂事,不孝順。爹,娘,我知你們孝順慣了,得了好東西若不上交就覺得心裡不安。我其實也不是捨不得那些東西、不願孝順爺奶,我只是不願意我辛苦得來的東西到最後全都便宜了小姑和大伯一家。”
頓了下,她繼續說道:“在爺奶的心裡,最要緊的就是小姑和大伯一家,不說小姑,只說大伯,同為兒子,為什麼他就特別重要?因為大伯是秀才,大哥也即將成為又一個秀才,就連大伯孃都是從讀書人家裡出來的,鄭雲蘭姐妹兩跟著大伯住在鎮上,過得就跟千金小姐似的。”
“二十七畝良田,又有個秀才老爺,鎮上還有個房子,咱家原該比村裡的大部分人家都要過得更好。可其實,你們、三叔三嬸,還有我們這幾個小的總是連吃飽都難,上房還老是惦記著我得來的那一點肉不放。”
“娘,您瞧,我才八歲呢,但是我帶回家的東西已經很不少了,偶爾偷摸著留點給姐妹弟弟們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你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一個孩子也不容易,不如稍微再多心疼我們一點點?”
大概是最後那句話戳得太狠,一下子扎進了她的心窩,劉氏猛的哭了出來。
“我心疼,我咋會不心疼?可是……可是我有啥辦法呀?那是你爺奶,是長輩,我咋能,我咋敢忤逆?你們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哪裡會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