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壽離開譙府的時候,頭腦一片渾渾噩噩。陳壽雖然也算是益州士家的一員,但絕非是那種世閥豪門,他父親在馬稷手下做參軍,因為街亭之敗受到了牽連,受了髡刑,被罷官免職,閒居鄉里。陳壽出生於建業十一年,也就是諸葛亮去世的前一年,其時陳家家道已經中落,父親已經絕了仕途之望,便把希望寄託在陳壽的身上。
陳壽幼時勤敏好學,才華著著,得了鄉里的保舉,進入成都太學學習。從這個時候,陳壽就得到了時任典學從事的同鄉人譙周看重,成為了譙周的入室弟子,學有大成。進入仕途之後,由於陳壽性格耿直,不趨炎附勢,為黃皓所憎,別人的官是越做越大,陳壽的官卻是越做小,只能是擔任觀閣令史這樣閒賦的職務。後來才得到了時任中尉右丞的劉胤的看重,調任到中尉府做主薄。這讓原本就與益州本土派沒有多少來往的陳壽與之相行漸遠,只是陳壽是一個尊師重道之人,與譙周一直保持著往來。
也正是這種關係,讓陳壽無意之中撞見了譙周和益州派系的陰謀,做為劉胤的重要幕僚,陳壽當然清楚時局的狀況,劉胤力主遷都,與主張投降的譙周等人勢同水火,一面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劉胤,一面是自己敬重的恩師,被夾在中間的陳壽是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如果出首告發,陳壽便會背上出賣師長的罵名,這與陳壽素來尊師重的信念所背馳,何況譙周對陳壽不光是有授業之恩,譙周對陳壽的幫助是非常大的,陳壽有今日的學識和成就,與譙周的器重是分不開的。但做為中尉府的屬官,在其位則謀其事,陳壽卻是有義務為國家和朝廷的安危盡職,譙周等人意圖發動兵變,挾持天子,如果陳壽不告發的話,無異於是一種包庇行為。
陳壽感覺到自己快要被逼瘋了,無論怎麼做,都無法獨善其身。
他神思恍惚地回到了中尉府,差一點就和迎面而來的劉胤撞個滿懷。
劉胤一把將他扶住,看他臉色發白,神情恍惚,關切地問道:“承祚,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身體不適?”
陳壽有些驚惶失措,連聲道:“回大人,卑職身體無礙。”
劉胤微笑道:“這兩日公務繁忙,恐怕是累著你了,勞逸結合,不用太拼了。噢,中尉府搬遷定在後天,我軍營中還有事,中尉府的事務就拜託你和杜弼、馮全來處理了。”
陳壽拱手稱諾,劉胤告辭而去。
注視著劉胤的背影,陳壽心頭似乎是壓著千鈞的重擔,壓得他近乎喘不過氣來,一面是對朝廷的忠,一位是對恩師的義,孰輕孰重,陳壽一直也無法衡量出來,現在無疑將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再不向劉胤坦白,可能就再無機會了。
“劉大人——”陳壽喊了一聲。
“怎麼,還有事?”劉胤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壽。
陳壽正在天人交戰之時,他咬緊牙關,艱難的地道:“劉大人,現在遷都在即,人心惶惶,在下聽到一些不確切的訊息,或恐有人危害天子,請大人多加防備。”陳壽話一說完,立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整個人輕鬆了不少。
劉胤微微地一笑,上前拍了拍陳壽的肩膀,道:“忠義不能兩全,承祚,很高興你能走出這一步,在國家大義和個人情義面前,你還是選擇了前者,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陳壽有些吃驚地望著劉胤,其實他說的語焉不詳,但劉胤卻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
劉胤臉上帶著自信而從容的笑容,道:“遷都這麼大的事,我豈能無備,益州士家不甘心失敗,蠢蠢欲動,瞞得了旁人,又豈能瞞得了中尉府?今日譙大夫府上是賓客如雲,群賢畢至,想必也是熱鬧的緊。”
朝議結束之後,劉胤就料定以譙周為首的益州本土派不甘心失敗,一定會有所動作,所以早就命馮全派中尉府的人盯上了,何人什麼時間到的譙府,劉胤都一清二楚,陳壽今天下午到過譙府,劉胤也是清楚的很,但劉胤並沒有直接去逼問他,而是等著他主動坦白。
劉胤一向是非常賞識陳壽的才華,一部《三國志》堪稱是名垂千古,將他招攬至麾下,便是有重要他的意思,而無疑今天的事就是一塊試金石。讓劉胤欣慰的是,他總算是沒有看錯陳壽,人不可能總是腳踏兩條船,在關鍵的時候,就必須要做出選擇,儘管對陳壽而言,這樣的選擇有些艱難。
陳壽驚訝地無以加復,原來一切都在劉胤的掌控之中,譙周等一幫人還密謀著發動兵變,豈不知他們的所有行動,早已是落入了劉胤的眼中。陳壽不禁是暗自慶幸,如果不是方才的那句話,很可能自己也會被劃入逆黨一派,最起碼也是知情不舉,下場可想而知。
同時,陳壽也對譙周的前途命運也隱隱擔憂了起來,畢竟他對譙周有很深的師生之情,現在劉胤已經掌控一切,益州派兵變之事註定要失敗,逆謀之罪至少也是要誅滅三族的,陳壽不禁為老師嗟嘆起來。
劉胤道:“承祚,出行在即,時間緊迫,中尉府的案牘公文還須你親手署理,其他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專心整理公文吧,這兩天還得你抓緊一些才是,暫時就不必回家了。”
“諾。”陳壽拱手領命,他很清楚,劉胤知道他和譙周的關係,卻沒有審問於他,陳壽到譙府的事,就等於輕描淡寫地放過了,沒有再追究。但同時劉胤也不希望他再參與到此事中去,故而以公務為由將他留滯在中尉府,為的就是不向譙周等人通風報信。
陳壽也自然不敢心存這個幻想,他抬起頭,看著譙府的方向,默然無語。
天空之中,陰雲密佈,山雨欲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