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來錦衣衛拿人,有駕帖發下,須從刑科批定,方敢行事,譬如昔年正統之王振、成化之汪直,此二奸用事之時,緹騎遍天下而不敢違此制。”
“駕帖發僉,舊例錦衣衛旂尉捧帖與紅本一同送科臣,科將駕帖紅本磨對相同,然後署守科給事中姓名,仍於各犯名下墨筆細勾,以防增減。”
“雖則駕帖下各衙門用司禮監印信,然為防詐偽,皇城各門打照出關防均須科籤掛號,自天順以至正德,廠衛涉刑獄,必得節奉明旨,原本送科,以憑參對……”
朱翊鈞打斷道,
“朕甚麼時候說派他二人去山西是為了捉人入刑獄了?”
張誠一怔,抬頭看去,但見朱翊鈞神色冷漠地瀏覽著手中的奏疏,似乎方才的那一記眼皮活動是自己風聲鶴唳的錯覺。
朱翊鈞道,
“這開源節流、合計錢糧的事情,單憑朕一人可做不來,憑那些科道官更做不來。”
“古人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晉商善經商,讓廠衛替朕請一位山西掌櫃來京,盤算盤算銀錢,這點兒小事還用得著知會刑科嗎?”
“左右一樣要遣人去山西宣旨,‘一事不煩二主’,這下發的駕帖,讓禮科批了就是。”
朱翊鈞說得實在,竟教張誠一時無法判斷皇帝是否在說反話。
但是張誠有一處優勢,當他無法判斷皇帝是否在正話反說的時候,可以直接從正話的那一方面去理解,
“山西行商的掌櫃可多了。”
張誠只說了那麼一句,但他的意思已經表達透了。
朱翊鈞也聽懂了張誠的為難,雖然當了一個多月的皇帝,但是朱翊鈞還是能聽懂為難的,這是他作為普通人的一點同理心。
張誠的意思是,山西的掌櫃那麼多,哪兒能個個都能使喚來為皇帝盤算銀錢?真要盤算也輪不上他們呀。
就為著請一個不知好壞的山西掌櫃,還要打著為老臣恩蔭的幌子,將東廠和錦衣衛的兩大頭目同時派去出差,這陣仗是不是太大了點兒?
王崇古可是有晉商背景的呀,皇爺您說是請晉商掌櫃來京,那辦事的人可不好掌握分寸。
聖人都說“殺雞焉用牛刀”,皇爺您這兒一用“牛刀”,奴婢們就不敢以為您只想“殺雞”了。
朱翊鈞回道,
“朕瞭解王崇古脾性,他一向避嫌,這事兒就不必讓他知道了,山西行商的掌櫃也不止蒲州一個地方有。”
張誠見皇帝自動將他沒說出口的為難理解全了,立時將思想跟朱翊鈞統一到了同一戰線,
“皇爺說得是,晉商裡頭也有好有壞,哪兒能個個得用呢?即便有得用的,那也要皇爺發話才行。”
朱翊鈞笑了笑,道,
“朕心裡倒有一個人選,只是不知此人肯不肯為朕效力。”
朱翊鈞嘴上說的是“朕”,心裡想的還是“我”,張誠卻比朱翊鈞自信多了,聞言立刻附和道,
“為皇爺效力便是為大明效力,此人既為大明子民,豈有不為國效力之緣故?皇爺且說那人是誰,奴婢們定當不辱使命,替皇爺將那人速速請進京來。”
朱翊鈞點了下頭,道,
“此人名喚範明,表字瓊標,乃山西汾州府介休縣張原村人。”
張誠怎麼也想不起這個“山西汾州府介休縣張原村的範明”是何人物,又不知這人是甚麼時候進入皇帝視野的,但他見朱翊鈞說得一臉鄭重,便也不敢貿然開口發問,
“這卻容易,汾州府離蒲州實則不遠,想來此人也並非是能與廠衛胡攪蠻纏之人。”
朱翊鈞聽出張誠話中的試探之意,卻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回道,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