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離開了自己的辦公室,下了樓,開車去“河畔油畫館”,明天是老居的“淝水之戰”影像展開展的日子,老居昨天和今天都在布展,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張晨要去先睹為快,看看這“淝水之戰”到底是怎麼一個模樣。
張晨到了“河畔油畫館”,停好車,走進一樓展廳的時候就嚇了一跳,他看到展廳裡所有的展板都撤掉了,整個展廳空蕩蕩的,但沿著四面一週,是拼接在一起的,高兩米多的黑白照片,只有最左面的一頭是彩色的,拍攝的就是他看到過的“淝水之戰”。
整個一圈,連起來有幾百米長,氣勢驚人,簡直就是一幅戰爭的全景圖。
張晨根據看展的導引箭頭,從右開始,沿著右邊一路看過去,馬上就發現了,那天晚上他看到的場景,只是“淝水之戰”的一小部分而已,也就是展現在右邊十七、八米長這段,這一段很真實地展示了“淝水之戰”的原貌,但接下去,畫面就開始變異了。
場景還是一樣的場景,但上面的人形開始變了,搏殺的雙方,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笑容,前面還很慘烈的影象,到了這裡,開始變得有些滑稽,他們不再是在進行一場戰爭,而是在表演“五禽戲”。
接著畫面進一步的變異,都是裸體和光頭的男人,連眉毛都被剃去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一個個愁眉苦臉,好像是一邊在搏鬥拼殺,一邊在苦苦地思考人生,也可能是在思考這場戰爭的意義。
張晨看到,苻堅和謝玄、謝石,也是赤身裸體的,連他們胯下的坐騎,也是所有的毛都被剃光了,顯得十分的怪異。
張晨繼續往前走,畫面就繼續變異,到了後來,淝水河裡,流淌的也不是河水,而是美元歐元澳幣日元港幣和人民幣,所有的人都奇裝異服,載欣載奔,像是在進行著一場盛大的嘉年華,苻堅變成了邁克傑克遜,而謝玄變成了葛優,謝石變成了挺著大肚子的郭德綱。
張晨不禁哈哈大笑,到了這裡,照片也變成彩色的了,張晨再看畫面中的那些人,每一個都是中外的名人明星,神態讓人捧腹。
張晨迴轉身,朝四周看看,吸了一口涼氣,他想,這老居,這是化了多少的心血,做了多少的小人,才能拼湊出這麼一幅鉅作,真的是鉅作,哪怕就從長度來說。
張晨搖了搖頭,心想,也怪不得老居會說,他所有賺來的錢,都投到這上面去了。
張晨往二樓走去,看到老居和趙欣都在這裡,這裡展出的是一張張的特寫,把下面正經的謝玄和光頭的謝玄、大笑的謝玄、愁眉苦臉的謝玄,一直到變成了葛優的謝玄的特寫照片,並列在一排,頗有一點安迪·沃霍爾的味道。
老居看到張晨,走了過來,問他:“有沒有看頭?”
張晨說:“真屌,太有看頭了,老居,那天晚上就驚到我了,沒想到只是九牛一毛,太有殺傷力了,你這是在推翻整個人類史。”
老居點點頭說:“對,在我看來,整個人類文字書寫的歷史,就是一部荒誕史,這一場戰爭對我們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
老居指了指牆上正經的謝玄,又指了指變成葛優的謝玄,和張晨說:
“對我們來說,謝玄是他,還是他,有區別嗎?我敢保證,看完這個展後,觀眾能記住的不是這個原汁原味的謝玄,而是葛優的謝玄。”
張晨點點頭。
老居說:“這就提出了一個嚴肅的問題,我們的歷史,其實就是這樣一次次地被後人誤寫的,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然後更多的人誤讀了之後,接著誤寫,一直延續下來的,永遠是謬誤,而不是事實,一場一場的淝水之戰,對我們來說,都是荒誕的,它們之間並沒有區別。”
“所以,只有你的照片是真的,而裡面的場景,和它們傳遞出的資訊,都是錯誤的,對嗎?”張晨問。
“不僅僅是這樣。”老居說,“我們一直認為,照相機是最接近人的眼睛的,大家都喜歡說有圖有真相,喜歡說以照片為證,連法庭訴訟和警察取證,都樂於採納照片為證據,我們對照片,有了不可思議的信賴,認為它們是記錄歷史和真相的最好手段。
“但我這裡,就是要給大家看,看到沒有,這些都是照片,這些照片傳遞出來的,照樣沒有一點是真實的,照樣都是虛妄,對我們來說,既然沒有一個“淝水之戰”的場景是真實的,那我們是不是就會陷入了言說的困難,表達的困難?”
“或者反過來講。”張晨說,“如果我們不停地把最後一個場景反覆強調,反覆向人灌輸,到最後大家都會相信,這就是‘淝水之戰’,苻堅就邁克傑克遜,謝玄就是葛優,謝石就是郭德綱。”
“對對,你說的這個很好。”老居興奮地說。
張晨和老居在說著話的時候,趙欣就站在他們的身邊,聽著他們說話,張晨問趙欣:
“你和紐約現代美術館的雙年展聯絡得怎麼樣了?”
趙欣說:“已經確定了,今年十一月份開始舉行。”
張晨說:“老居的這個,也可以送去,我們不要拘泥於只是架上繪畫,這個也是美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