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合上了膝上型電腦,站起身想了一下,他拿起桌上的車鑰匙走了出去,乘電梯下樓,到了外面的停車場,找到了老謝的車,坐進車裡,調整好座椅和倒車鏡,張晨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啟動車子。
他知道從寰島泰得大酒店到文明東路,距離很近,幾乎就在一條直線上,不過是十幾分鍾就可以到了。
寰島泰得大酒店在海甸島上,張晨駕著車,開到門口的和平大道,朝海城市區的方向開,開出去五六分鐘,就到了連線海甸島和海城市區的和平橋,過了和平橋就是和平北路,沿著和平北路繼續往前開,就看到了文明路口的文明天橋。
從天橋下面,往右轉是文明中路,往左轉就是文明東路,張晨打了左轉向燈,手握著方向盤左轉上了文明東路,轉過去不遠,就到了張晨熟悉的那個弄堂口。
這裡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張晨感覺到自己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弄堂裡面不能停車,張晨把車靠邊停在了文明東路上,下了車。
走到了弄堂口,張晨站住了,他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前走,整條弄堂,幾乎都沒有什麼改變,站在這裡,那熟悉的一幕幕,從記憶的深處呼嘯而來。
張晨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自己騎在摩托車上,轟鳴著在弄堂裡穿行,又彷彿看到自己穿著人字拖,身子左一擺右一擺地踩著腳踏車,就像眼前的這個騎車進了弄堂的少年一樣,朝著弄堂裡面越騎越深。
張晨退後了兩步,朝右邊看看,他看到了自己以前經常光顧的那家錄影帶出租店,如今已經改成了一家花店,張晨甚至猶豫了一下,是不是需要過去買一束花,順便看看,老闆有沒有換人。
張晨定了定神,決定朝弄堂裡走去,走了五六十米,眼前就是那幢房子,一樓堂前的大門洞開著,張晨覺得自己的心又“怦怦”跳了起來。
張晨走上門口的臺階,看到門裡面,不僅皺了一下眉頭,他看到門裡的堂前光線昏暗,裡面那紅漆的木頭椅子已經不在了,海霸天以前每次回來,都會坐在這椅子上。
整個堂前空空蕩蕩的,什麼傢俱也沒有,只是停著三四輛腳踏車,靠近最裡面的牆邊,原來擺著條案的地方,條案也不見了,而是堆著拆開的疊起來的紙箱子,一直快堆到天花板了。
張晨繼續朝裡面走,走到了天井那裡,他看到了那口水井,還有兩個海南妹喜歡一邊唱歌一邊洗衣服的水磨石臺子,有一個婦女在水磨石臺子上,用菜刀背“唰唰”地颳著魚鱗,看到張晨進來,她稍停了一會,轉頭看了一眼他,然後轉回頭去,繼續刮自己的魚鱗。
張晨站了一會,開始朝樓上走去,那婦女連問他找誰都懶得問。
張晨走到了二樓,還沒走到樓頂,就聞到了一股很嗆人的廁所的味道,張晨禁不住又皺了一下眉頭。
他經過廁所的門口,竭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往敞開著門的衛生間裡看,整個二樓靜悄悄的,三個房間的門都關著,連門窗的顏色,張晨依稀記得還是原來的顏色,只是油漆都已經斑駁,顯露出一種破敗的氣質。
張晨經過原來小林住的那間房間的窗戶,朝裡看看,裡面沒有人,但從房間裡的擺設和簡易的塗層布的衣櫥看得出來,這裡是出租給別人了。
張晨繼續朝前走,走到了原來自己住的房間,裡面的擺設和小林那間大致相同,張晨拐過去,走到了原來的辦公室門口,也就站在了通往三樓的樓梯口,張晨想起來自己最後看到顧淑芳的時候,她就是站在這樓梯上,雙手抱在胸前,從上往下,冷冷地看著他。
張晨不禁顫慄了一下。
他朝窗戶裡看看,原來的辦公室現在應該也是租給別人住了。
張晨站在那裡,猶豫著,也支稜起耳朵靜聽著,除了能聽到樓下的婦女菜刀磕碰著搪瓷臉盆,發出的“嘡啷”聲外,再沒有其他的聲音,樓上靜悄悄的。
張晨深吸口氣,繼續往樓上走去,“怦怦”的心跳聲連他自己都聽得到了。
他走到樓梯的中間,頭已經伸出了三樓的樓面,朝四周看看,他瞬間就感覺到氣餒了,他聽到自己心裡的什麼地方,有什麼東西“嘣”地斷裂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樓上的三間房間門也都關著,但他看到,樓上髒亂不堪,牆腳堆著垃圾,原來的平臺那裡,顧淑芳種著各種牡丹的地方,牡丹花已經不見了蹤影,而是用紅白相間的遮雨布,搭起了一個簡易棚,裡面擺著灶具,看樣子是一個廚房。
張晨搖了搖頭,他的心冷了下來,他斷定顧淑芳已經不在這裡了,她不可能會在這樣的環境之中生存的,哪怕她再落魄,至少也會把這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更不會允許有人把她的牡丹花移走。
張晨強忍著內心的失落,想了想,還是繼續走上去,他看到原來的廚房兼餐廳,顧淑芳做蘇州菜給他吃的地方,如今也已經變成了別人的住房。
張晨看到衛生間門的磨砂玻璃,下面半扇已經破了,蒙了一大張馬糞紙,再看看自己原來在這裡畫畫,鋪著厚厚地毯的,擺著黃花梨傢俱的客廳,地毯和黃花梨的傢俱也不見了,裡面同樣擺著簡易床和簡易衣櫥。
張晨走到了原來顧淑芳的臥室,裡面也是一樣的情景。
雖然張晨心裡已經有準備,但站在那個視窗朝裡面看,他還是感覺到了心悸。
他怔怔地站在那裡,那一天晚上的情景又回來了,他想到自己站在門口,輕輕一推,讓他稍感意外的是,門竟然開了,緊接著房間裡的燈亮了起來,張晨看到,顧淑芳坐在床上,怔怔地看著他。
她的眼裡噙著淚水,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你終於……來了。”
張晨嘆了口氣,轉身朝樓下走去。
他走到天井那裡的時候,那個婦女已經剖好了魚,水泥臺上堆著一堆魚內臟,她轉過頭來看看張晨,拿著菜刀的手擺了一擺,彷彿是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醞釀,她才想起來要問:
“你找誰?”
一開口就是大陸人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