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中心停下來了,劉立杆連張晨那裡都很少去了,不是不想去張晨那裡吹牛,而是不想經過杭城中心。
只要到張晨那裡,他就肯定會看到杭城中心,哪怕是他不從體育場路或環城北路,從武林廣場這個方向過去,而是繞到另外一邊過來,他也會看到杭城中心,停好車,走在去張晨樓上的樓梯上,透過邊上的窗戶,他就能看到杭城中心。
從張晨的辦公室一出來,人還在二樓的花園,沒走到樓梯口,你又能看到杭城中心。
杭城中心的一邊,就是動感地帶,它們之間,連圍牆都沒有,自己的專案和張晨的地盤,中間需要什麼圍牆?
其他三面,砌了圍牆,圍牆外面是一圈高高的廣告牌,廣告牌上面,有海飛絲、玉蘭油、青春寶、耐克、蘋果牛仔褲、杉杉西服和娃哈哈的廣告。
每一面少不了的,也是面積最大的,就是杭城中心的效果圖。
以前,白天的時候,劉立杆只要遠遠地看到這些廣告牌,心裡就會激動起來,就像是出遠門的人,回來看到自己的親人,晚上的時候,他遠遠看到這一片燈光,也會激動起來,有了回家的感覺。
真的,他看到杭城中心,比看到自己公司還要有回家的感覺,似乎是這裡,才會是他的歸宿。
等到汽車駛近,廣告牌後面咕咚咕咚此起彼伏的攪拌機的聲音,昂昂昂昂捲揚機的聲音,翻斗車砰砰砰砰清空車斗的聲音,晚上的時候,還能聽到坑裡和上面坑外,工人們大喊著對話的聲音,距離實在是太遠了,他們不大喊就不可能聽到對方在說什麼。
劉立杆只要一聽到這些聲音,坐在駕駛座上,腰板下意識地就挺直了,等到把車停好,開啟車門,這些聲音陡然加大,撲面而來時,劉立杆下車,不自覺地,胸都挺起來了。
現在,廣告牌後面靜悄悄的,劉立杆駛近的時候,不再有回家的感覺,而是有走進墳場的感覺。
只有死神才會待在這麼安靜的地方。
劉立杆在海城的時候,那一段時間,劉立杆晚上一個人會去京海中心的工地,爬上去,坐在邊上連腳手架都已經拆去的橫樑上,雙腳掛在外面,他聽到的就是這死一般的安靜,他覺得死神就是待在這種死一般安靜的地方的。
出來啊,有種你就出來,把我推下去啊!劉立杆會朝著四周的黑暗大叫。
你站在一個空曠的操場上,或坐在一個山谷,四周一片寂靜,那種寂靜,不是死一般的寂靜,因為它本來就該這般寂靜。
這裡不一樣,這裡一天二十四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各種的喧鬧填滿了,這裡差一點還要轟地一聲巨響,即使沒有巨響,這裡也是咕咚咕咚,昂昂昂昂,砰砰砰砰,好了好了,上上上,下下下……
八臺捲揚機,十二臺攪拌機,兩百多個工人分兩班,這裡哪裡可能會有一分鐘的寂靜?
但現在萬籟俱寂,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當熱鬧和喧囂都死掉之後,這樣的寂靜,才是死一般的寂靜,死神喜歡待在這樣的地方。
死神沒有掐掉他劉立杆的命,但掐掉了他海城第一高樓的夢想,現在,是不是還要來掐掉他杭城第一高樓的夢想?
劉立杆不知道。
劉立杆害怕這種安靜。
劉立杆因此連張晨這裡也很少來了。
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在艮山電廠裡的“河畔油畫館”,或漢高祖劉邦那裡見面,或者晚上,約好在哪裡吃飯,直接就過去了。
張晨似乎知道劉立杆為什麼現在不到他辦公室去了,但他什麼都沒有問,他們兩個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不用問也彼此心裡有數,無需說太多。
張晨甚至都沒有問,杭城中心為什麼會停下來,劉立杆知道譚淑珍肯定已經打電話,告訴過張晨,杭城中心為什麼會停下來,譚淑珍肯定會說的。
譚淑珍和張晨,好像特別有話說,就是他們在劇團,她還在和劉立杆談戀愛的時候,有什麼事,她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去問張晨。
有時候劉立杆和譚淑珍兩個人在房間裡談什麼事,談著談著,譚淑珍會突然站起來說,我去問張晨,然後就走了出去,劉立杆只好站起來跟了出去。
譚淑珍肯定和張晨說過杭城中心的事,所以張晨沒有問他,張晨也一定支援杭城中心停下來,不然,他會直接和譚淑珍說,杭城中心不能停,劉立杆說不通的事情,只要張晨和譚淑珍說了,就能說通,他們就是這樣。
張晨沒有和劉立杆說杭城中心的事,譚淑珍也沒有和他說讓杭城中心復工,說明張晨是支撐停工的,老譚也支援,他們都支援杭城中心停工,劉立杆知道他們是對的,但是沒有辦法,他心裡就是難過。
即使是對的決定,劉立杆還是會為這個決定難過。
柳成年打電話給劉立杆,問他,杭城中心怎麼停下來了,是不是資金鍊有問題?
劉立杆趕緊說不是不是。
小劉,我們之間,有話可以直說,要是資金鍊出問題,我幫你和銀行協調一下。
不是資金的問題,領導,真的,我賬上還有資金,是這個形勢,不敢動,現在米市河專案的銷售,連原來的一半都沒有了。
我明白了,我們也頭疼這個問題,形勢確實不容樂觀,你這裡不是資金鍊的問題就還好,很多都是資金週轉不過來了。
我資金沒有問題,謝謝領導關心。
那好,小劉,這個專案,你也知道,省裡市裡都在關注,停太久的話,也不好看。
好好,我明白了,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