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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公主將這幅名為《大明宮詞》的長卷徐徐展開,震驚當場。
白復畫的不是一鉤彎月、一庭花樹,而是一座宮殿,一座完整的宮殿——大明宮。數以百計的宮殿庭院,成千上萬的妃嬪宮女。
畫中的人物,爭芳鬥豔,爾虞我詐,彼此對話、彼此存活,就像一座茂密幽暗的森林。
從野草到藤蔓,從蟻穴到鳥巢,每一棵大樹,每一叢野花,每一頭野獸,每一隻鳥雀都不是孤立的。
它們共同享受著陽光雨露,釋放著氣息養分,彼此交融,相互依存,寄生繁衍,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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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海漫,繁花似錦,最美的還是在倚在窗前,憑欄眺望的佳人。
在朱欄玉砌的宮殿裡,無人能知,在宮牆的下一個轉角,會與誰相遇;
在深鎖的宮牆內,無人能知,獨自對鏡描眉的佳人又有過怎樣的興衰榮寵;
在花團錦簇的庭院內,無人能知,撲蝶嬉戲的宮女們,下一秒又會蛻變成何人?
畫中人,如同棋盤上的每一枚棋子,黑白分明,互相交疊,千變萬化,形成一個龐大、複雜、糾結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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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御河從左至右,從畫卷的中心位置流過。它透過禁苑,穿城而過,流過拾翠殿,流經含冰殿,將永安渠的活水引入太液池。
宮巒疊嶂,煙水朦朧。御河裡的碧波流水,與宮苑的紅牆金瓦,交錯呼應,銜接互動,互為光影。
在天光雲影下,埋著陳年過往的影子。雕樑朽蝕,紅牆剝落,往事卻如匠漆,一層層地塗抹,凝固厚重。它們默默地見證著歲月流逝,世道無常,王朝更替,紅顏老去……
水紋的細微變化,晃動著散漫的波光,似單調,喻無窮。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無形的河水,正是時間的具象。而時間,亦是人生的寫實。即使征服天下的帝王,也戰勝不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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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細看,定會看見旖旎燦爛的繁華背後,淒涼隱現,暗流洶湧。白覆在畫中做出了委婉的暗示:
巍峨壯麗的丹鳳門前,浩大壯觀的護送隊伍,排成人字形,簇擁著一輛十六抬的大轎。大轎被華蓋遮住。玄宗應該坐在轎子裡,並沒有露面。
大轎周圍環擁著護衛將士和長安父老,人物眾多,繁而不亂。
回紇和吐蕃裝束的胡人,混雜在人群中,眼光閃爍,交頭接耳。
另一端,是浩蕩的迎接隊伍,肅宗正站立在含元殿前,準備迎接太上皇,一副望穿秋水的表情。
兩側的文臣持笏肅立,唯獨沒有武將。幾名宦官公然扭頭,肆無忌憚地觀察著皇帝和百官的一舉一動。
白復不能把一切都挑明,只能把這些兇險的氣息放入畫中,等待著帝王自己品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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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公主淚如雨下。
她看懂了白復的畫,他畫的不是宮殿,不是人物,而是命運,是深宮禁苑內每一個人不可知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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