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旅帥光著腦袋沒戴頭盔,雨水順著他捲曲的黃髮淌了下來,幾縷打溼的頭髮貼在了額頭上,他大口喘著粗氣,顯然方才在泥水裡的急速奔跑對他來說也是很吃力的事。
雨聲太大,孟聚直著喉嚨衝王虎喊:“虎子,前面有地方歇營不?今天這路,沒法再走下去了,再走我們非得病倒躺下一半不可!”
“鎮督,我們一路找了,道上沿途都沒有人煙,就是在三里外有個荒廢的莊子,那裡的地勢還高點,看著還能勉強紮營駐下來。”
“廢棄的莊子?有多少屋子,駐得下咱們的兵馬?”
“我看了下,約莫也就百來戶屋子,但被廢棄很久了,很多房子都塌得光剩兩面牆了。。。”
“那不成。我們上萬人的兵馬,這點房子夠啥用?——前面最近的縣城在哪?”
“鎮督,最近的是蒲儀縣,離我們足有十幾里路呢,今天怕是趕不過去了。。。”
“怎麼也得趕過去!大夥在陰雨天跋涉半天了,晚上還在露天裡淋雨紮營的話,明天起來非病倒一半人不可!傳令下去,加快步伐,到了蒲儀縣,大家喝熱湯吃熱食,大饃饃暖炕頭歇上三天去!大家辛苦些,熬過了這程路就好,老子說話算數!”
命令傳下,佇列中響起一片歡呼,疲憊的軍士們明顯加快了步子。好在孟聚的運氣還沒倒黴到底,過了午後,雨水終於停下來,天邊露出了一道彩虹。
經過了整整一天的跋涉,下午天黑前,前方終於看到了城池的輪廓,精疲力竭的中軍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天色入黑時分了,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水,孟聚精疲力竭地走到城門前,先頭部隊的王虎等人已舉著火把在那等著他了。
“鎮督,一路辛苦了。”
“還好,大家都辛苦,總算天黑前趕到了,今晚不用在野地裡紮營泡湯了。”
孟聚抹了一把臉,感覺渾身冰冷。手腳僵硬得沒知覺了。他望著黑黝黝一片的城池,那連片黑洞洞的房屋,問道:“前軍進城看過了嗎。城裡什麼情況?有人煙嗎?”
“鎮督,我們來到時,城裡還是有人的。但看到兵馬過來,他們就一鬨而散逃跑了,現在就是座空城了。”
“你們要約束好兵馬,嚴整軍紀,勿要滋事騷擾地方。若是碰到平民,要好生安撫,勿要虐待——冀州百姓命苦,給邊軍糟蹋得夠慘。咱們就不要給他們雪上添霜了。”
幾名將軍都是應聲遵命。在先前邊軍南下時候,冀州作為抵抗的州郡,遭到了殘酷的清洗。上次孟聚南下時候,他們就曾路過蒲儀縣城,那時候,這座城池已經給荒廢了,街上全是死人的白骨。過了這麼久。城市總算又聚了點人煙,但看到北方又有兵馬過來,城中居民都是一鬨而散了。
孟聚的中軍安排在縣城的舊縣衙裡,親兵們整了整泥汙不堪的軍裝和皮靴,匆匆打掃出幾間乾淨的廂房。孟聚卻沒有入房休息。他領著幾個親兵,舉著火把察訪了幾處兵馬的宿營地。然後,他又跑到輜重隊去,領著親兵們一起七手八腳地幫忙搭灶起鍋燒薑湯,拿著個大勺子幫忙給軍士們分發薑湯。
看到大都督親自幹活掌勺分湯,領取湯水的軍官和士兵都顯得很是吃驚,望著孟聚的眼神也很是異樣——孟聚也搞不清楚那是感激還是嘲笑的眼神。
孟聚知道,若是換了慕容或者拓跋家族的那些軍隊世家子弟的話,他們肯定有更高明更技巧的治軍手法,六鎮大都督放下身段來這樣收買軍心,就像先賢所說的:“小惠不能及眾”,這種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目的來了。
但問題是,對如何統御、管理一支數萬人的兵馬,如何讓數萬士卒歸心,打造軍隊的忠誠和凝聚力,前世只是個宅男的孟聚實在沒多少概念。根據他那可憐的知識,他平常也只能努力做到這幾件事:不克扣、不拖欠軍餉,犒賞公平,軍法公正,講道理通情理,說話算數,不隨意打罵部下,儘量多下部隊瞭解士卒疾苦——孟聚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至於這樣的效果如何,孟聚自覺還是不錯的,起碼部下們對自己好像很忠心——但他也沒多少自信,因為歷史書上,便是眾叛親離的隋煬帝倒臺前,臣屬們看起來也是很忠心的。
在輜重隊解衣推食地做秀,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孟聚才拖著沉重的步子回中軍縣衙。在縣衙的前堂裡,王虎、徐浩傑、齊鵬、江海等將領已經在候著了,他們是來彙報各自兵馬情況的。
花了小半個時辰,孟聚就著蠟燭聽了部下的彙報。他眉頭輕蹙:連續半個月的陰雨天裡的行軍,中路軍沒經多少戰鬥卻產生了大量的減員。因為水土不服、傷寒、風寒、疫病等各種原因,迄今為止,軍中的病號已超過五百多人。帶著眾多的病號,軍隊的前進速度已經遭到了嚴重削弱。
江海都督直言不諱說:“看天色,這幾天還會繼續下雨。大都督。。。在雨季結束之前,我們不能再走了。這樣再走多十天,沒等出冀州,咱們兵馬的減員就要上一半了。”
孟聚搖頭:“必須繼續前進。”他抬起頭,看到部下們臉上流露出失望之色,他懇切地說:“我們可以休整三天,然後必須繼續走——我們得出了冀州才行,冀州太荒蕪了,養不起我們整整一路兵馬。我們得出冀州,找到有人煙的地方駐紮,這樣才能補充糧草。”
商議進行到深夜,部將們這才各自散去,孟聚還沒來得及換下身上那身溼漉漉的軍袍,親兵又來報,說文先生來了。
孟聚累得渾身骨頭都痠疼了,還是支撐著出門把他迎了進來。
隨軍同樣在泥水裡跋涉了一天,文先生的神色看起來也很疲倦,但他有馬車坐,比兩腿走路的孟聚還是要強上很多。
“深夜到訪,叨擾主公休息了。”
“無妨的,先生請坐吧。不知有何要事呢?”
“今天在道上走著,看到城鄉蒼夷、白骨露野,文某心中有感。夜不能寐,是以特意前來打擾主公。”
孟聚苦笑,他心裡嘀咕:冀州的慘禍不就是邊軍當年乾的好事嗎?那時候你就在拓跋雄身邊當幕僚。要說這事,跟你也要扯上幾分關係的,現在又來感慨什麼呢?
看出孟聚表情古怪。文先生已是猜出了緣由,他嘆了一聲:“鎮督,冀州的慘禍,文某當時確實是盡力勸阻了。無奈元帥當時太過憤怒,一意孤行,文某卻也是無可奈何——如此暴虐殺戮太傷天和,失民心,將來元帥只怕難逃劫報。”
“家國興亡。百姓多難,自古便是如此了。文先生深夜來找我是。。。”
“主公,看到冀州一地,文某忽然想到一事——如今已是三月了,但北國戰亂頻頻,各地烽煙四起,今年大魏各地的春播怕是都要被耽擱了。農糧之事關係國本。主公不可不早作打算。”
孟聚點頭,他記得前世評論三國時期時,誰說過一句很精闢的話:“三國開始時,軍閥們比的是誰更能殺人;到後來,大家比的就是誰更能活人了。”
“先生的提醒很有道理。我已在準備此事。在幷州時,我已下令給各部兵馬和官府,要抓緊督促、組織春耕,勿誤時節。”
孟聚說著,自己也覺得心虛:那些新佔領州郡,事務千頭萬緒,自己麾下的丘八說起殺人來個個拿手,但要真務實幹起農桑來,他們哪有這個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