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將軍一案,在整個朔京城引起軒然大波。曾受飛鴻將軍恩惠的兵士百姓,自發的去宮殿前鳴鼓請願,請求徹查真相。飛鴻將軍在軍士百姓中聲名頗好,真相一出來,禾許二家,也算是犯了眾怒。
文宣帝將此案交給大理寺,不消幾日,禾元亮就耐不住逼供,將當初真相和盤托出。官兵在禾家亦搜出許多禾如非與烏託人有往的證據,經此一案,禾家欺君罔上,冒領功勳,通敵叛國,數罪併罰,除飛鴻將軍嫡妹禾心影外,盡數死罪。主犯禾如非罪大惡極,合擬凌遲,押赴市中,剮一百二十刀處死,梟首示眾。
至於翰林學士許家,除許之恆死罪外,男丁全部流放,女眷沒為奴籍。
這案子解決的很快,得知結果,百姓們無不拍手稱快,指責禾許兩家罪有應得。
臨刑的前一日,牢獄中,許之恆望著面前發餿的飯菜,遲遲不肯動筷。
上黃泉路的最後一頓,別的死囚有酒有菜,唯有他什麼都沒有。實在是因為連獄卒們都覺得許之恆所為,過於狠心無情。當年所受飛鴻將軍恩惠的人眾多,如今就算是為了死去的禾將軍,也多的是人不讓許之恆好過。
獄卒嘲笑他道:“許大爺怎麼不吃?過了今日,就再也沒得吃了,我勸許大爺還是別挑三揀四。”
聞言,許之恆激動起來,撲到牢門前,抓住牢門的欄杆,望著外頭的獄卒:“不……我不會死!我給你錢,你替我去找人,叫他們將我救出來!我給你錢!”
“好啊,”獄卒笑嘻嘻的看著他,“許大爺要小的找誰呢?”
找誰呢?
許之恆突然愣住了。
禾家已經跟著一道倒了,禾如非自身都難保,往日與他們家交好的同僚,想來如今也早已避之不及,生怕惹禍上身。沒有人能救得了他。
許之恆無力的癱倒在地,於絕望中,又生出莫大的不甘心,喃喃道:“為什麼啊?明明並非我殺的人……明明我什麼都沒做!”
“你真的什麼都沒做嗎?”一個聲音從黑暗裡響起,許之恆驀地抬眸,就見有人慢慢的出現在眼前,全身上下攏在黑色的披風下。他先是一喜,以為有人來救自己了,可是下一刻,驚喜就變成了恐懼,因那人摘下了披風的帽子,露出了一張臉。
是武安侯禾晏。
許之恆嚇了一跳,迅速後退,一直退到牆根處,警惕的開口:“別過來……你別過來!”
獄卒已經離開了,禾晏看向這個狼狽的男人,許之恆看起來像是很怕她,盯著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佈滿驚怖。
禾晏沒見過這樣的許之恆。無論是十四歲時,將她從雪地裡拉起來,笑著幫她拿回包袱的青衣少年,還是後來嫁給他之後,和煦的對她微笑輕言的許大爺,都和眼前這個鬍子拉碴,如驚弓之鳥的男人截然不同。哪怕當年賀宛如帶人將自己溺死,許之恆從頭到尾也沒有出面。
她見過風光時候的許之恆,人模人樣的許之恆,但原來在處於牢獄之中的許之恆,是這幅樣子。
禾晏有些失望。
正如一個將領,倘若死在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手中,尚且不會為此遺憾,可若與自己相差甚遠……未免讓人唏噓。
“別怕。”她聲音溫和,甚至露出一點笑意,“我來,是有一點事要問你。”
女子的眼睛明亮,目光裡並無恨意,而那點笑意像是迷惑了許之恆,他仍舊沒有動,盯著禾晏,猶豫了半晌,才問:“你想問什麼?”
“你……”禾晏笑了一下,“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的夫人禾晏,就是飛鴻將軍的?”
這件事,禾晏一直想不明白。當初她嫁給許之恆時,以為許之恆對自己一無所知,還為了遮掩身上的傷疤,編出了好些理由。又為了自己與尋常女子的不同之處,捏造許多借口。直到她死的那一日,才從賀宛如嘴裡得知,原來許之恆早就知道了。
那些年或許她的遮掩與躲藏,看在許之恆眼裡,都像個笑話。
可他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是她嫁入許家之後,還是嫁入許家之前,亦或是更早?可那樣的話,他為何要娶自己?
許之恆目光閃躲的看著她,眼裡又有一絲警惕:“你為什麼要問這個?你到底是誰?”
“我是能救你出去的人。”禾晏輕聲道。
許之恆目光一亮:“救我出去?”他往前走了幾步,像是又怕禾晏,隔著鐵牢的柵欄望著她,急切的問:“你真的能救我出去?”
禾晏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猶豫了一會兒,慢慢道:“我早就知道了。”
許之恆究竟是什麼時候知道禾晏就是飛鴻將軍的,其實是在飛鴻將軍剛剛回京後不久。那時候他還不是翰林學士,許家雖然書香門第,但翰林學士一職,並非他這個年紀能攀的上。朝中文臣,如今大多都是徐敬甫的門生,有時候往上爬,才華反而是次要的,若無人脈,有時候甚至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他少時就有神童美名,年紀漸長,人們將他捧的太高,他自己也便將自己看的很高,就如一道牢籠,不知不覺將自己困的厲害。
於仕途上暫且遇阻,令許之恆心中消沉。許夫人見他鬱鬱不樂,想著以他的年歲,也該去尋一門親事了。許夫人亦是精明人,挑來挑去,便挑中了朔京城裡,那位新封的飛鴻將軍的堂妹,禾家二房的小姐。
這位二小姐幼時身體不好,早早的就被家人送到莊子上養病,也是不久前才回來。許夫人算盤打的極好,同這位朝廷新貴做成親家,對許之恆的仕途有利無害。
但那時候的許之恆,其實並不是禾家的最佳選擇。畢竟京中適齡的才俊,實在是太多了,而禾二小姐如今因著禾大公子的關係,正是香餑餑,想娶她回去的人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