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起了濛濛細雨,風驟起,雨絲帶著絲絲寒意,落進茫茫原野中。
營帳附近的火把被吹得熄滅了許多,烏託兵們罵了一聲,駐紮在外的時候,天晴總好過下雨。一時間,看向城裡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兇殘貪婪。那些潤都人可以住在遮蔽風雨的宅子中,聽說金陵還有數之不盡的綾羅美人,等到了朔京,更是好東西不斷。朔京皇宮裡一個普通妃子的吃穿用度,都比烏託國大臣們吃的還要好。
索性過不了多久,等忽雅特大人下令總攻,這座城的主人就是他們的了。
烏託兵望著緊閉的城門,如望著肥肉的惡狗,眼中盡是垂涎。
這時候,一條繩子垂了下來,夜色下,繩子上面晃晃悠悠的墜著一個人影,不多時,許多繩子同時出現,每一條繩子都墜著數名人影。
巡邏的烏託兵道:“快去告訴將軍,那些潤都人又放草人下來了!”
忽雅特正在營中喝酒,聽聞手下傳來訊息,冷笑一聲,“還真當我們日日都給他們送羽箭來了。告訴其他人,放幾箭就行,多了的,就算折了,也不給那些大魏的軟骨頭!”
手下領命離去。
繩索微微晃動,禾晏是第一批下城樓的,她動作極快,不過轉瞬,腳就已經沾到地面,還未站穩,聽得頭上“嗖嗖”幾聲放箭的聲音,心中一緊,烏託人放箭了。
這其實在她的意料之中,在此之前,她已經令人放過兩次草人,可防不住心中警惕的烏託人會偶爾放幾箭試探。這些箭矢也許會射空,也許刺中了一些士兵身上,不過……沒有聲音。
除了雨聲和風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如她所說的,縱然是再疼也要忍著,只有將自己當做‘草人’,烏託人才會相信,從城樓上垂下的繩子上,綁的是“草人”。
身側傳來輕輕的響動,左右都有人跟著下來,五百精兵會緊跟著全部落到這片土地上。時間緊迫。
所幸的是,烏託人除了一開始放了幾箭後,後來就再也沒動靜了。大抵是沒聽到聲音,篤定今日也同從前一樣,是李匡用來“借箭”的把戲,再也不肯上當。等到一刻鐘以後,所有的人馬都已到齊。
五百人裡,因烏託人的箭矢受傷的一共有三人,好在都沒有傷及要害。禾晏令這三人抓住繩索回城,剩餘的人跟她一同潛入烏託人的營帳。
夜雨成了最好的掩護,雨幕遮蓋了一切,天地萬物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營帳附近,巡邏的兵士正舉著搖搖欲墜的火把走動。烏託人的兵馬很是鬆散,大抵以為這張戰爭勢在必得,也不相信以潤都的這點兵馬,敢自投羅網的來偷襲,就連巡邏的兵士,也巡邏的不甚認真。
原野空曠,連遮蔽的樹叢都沒有,唯有矮小的灌木和石塊,烏託人紮營扎的倒是很討巧,這樣的地方藏不了什麼人。但同樣的,這樣的地方,他們的糧草營在何地,很容易就能找到。
禾晏對身後的人打了個手勢,所有精兵按她先前所說,各自潛入附近的營帳附近。
得先找到堆放糧草的地方,禾晏招手,江蛟與王霸一行人是跟著她行動。涼州衛出來的,彼此熟悉懂得配合,由他們去找糧草所在地燒掉糧草是最好的辦法。
一個烏託兵坐在帳前喝酒,烏託人粗蠻,喜愛喝烈酒,一邊嫌棄潤都的葡萄酒過分清甜,沒有酒的樣子,一邊卻又捨不得放手。裝在精緻酒罈裡的酒被他們倒進嘴巴,又隨意扔在腳邊毫不留戀。葡萄酒雖甜,卻也是酒,不多時,便生出些微醺醉意。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走到原野邊上的灌木叢林裡,解開褲子就要撒尿,**到一半,忽然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他以為是跟隨上來的其餘士兵,不耐煩的回頭去,就瞧見一張惡鬼的臉擱在他身後,衝他陰森詭笑。
人在尤其恐懼的時候,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這烏託人也是一樣,腦中空白了片刻,只覺得渾身冰涼,一個‘鬼’字還沒出口,面前一道寒芒。
“咚”的一聲輕響,他的腦袋落了地。
面具人蹲下身,將這人的身體拖入灌木叢深處,不多時,外頭再沒了烏託人留下的痕跡,一道黑影才悄無聲息的向營帳中潛入。
與此同時,烏託人駐紮地中,無數個“惡鬼”出現,悄無聲息的帶走了一大波烏託人的性命。這些烏託人臨死之前,尚且不知自己死於誰手,只記得黑暗中陡然出現的鬼臉,森然恐怖。
又一個烏託人倒下,被拖進無人的營帳裝作睡著的樣子勾著腦袋,兩個面具人彼此點了點頭,眸中閃過一絲快意。
五百個人,除了禾晏以外,五百張惡鬼面具。穿著黑衣神情凜冽的少年對他們道:“烏託人相信鬼神,相信輪迴。他們殺人如麻,作惡多端,偏要家家戶戶供奉佛像。如果我們夜襲,人人都帶上這些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陡然在黑暗中出現,烏託人心中有鬼,必然受驚。驚嚇之中,士氣易洩,這就是我們的時機。”
如今看來,果真如此。倒沒想到一向自詡膽大勇武的烏託蠻夫,竟然也會怕這些鬼神之說。
禾晏的這個主意,其實還是來自於在濟陽水神節的時候,那隻“狸謊”面具。一個“狸謊”面具只是醜陋,便會令濟陽城的人厭惡排斥。那對於烏託人來說,惡鬼的恐怖,足以令他們動搖軍心了。
烏託人的營帳挨著並不近,普通士兵和副將統領的營帳,亦有距離。禾晏在經過一處看起來格外寬敞豪奢的大帳時,聽見裡面傳來女子痛苦的呼號聲。
營帳中幽暗的燈火映出裡頭的影子,依稀可以看見掙扎的婦人、猙獰的男子,伴隨著烏託人放肆的調笑和女子的哭泣,聽的人膽戰心驚。禾晏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看向帳中。
身側的江蛟一驚。
他們還未找到糧草的地方,如果這個時候禾晏忍耐不住動手,一切都將功虧一簣。到時候白白送死的不僅是這些被俘虜的潤都婦人,還有今日跟隨來赴死的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