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笑意微頓:“何出此言?”
“朝廷是男子的朝廷,天下大事是男子的天下大事,就連讀書上戰場,也是男子獨得風采,世人對男子的稱讚是英雄,對女子的稱讚卻至多是美人。真是好沒有道理,男子佔盡了世間的便宜,卻反過來怪女子思想麻木,不思進取,這不是高高在上是什麼?”
“楚兄覺得我與尋常女子很不一樣,是因為我讀過書,走出過宅門,甚至還離經叛道進了軍營,天下間如我這般的女子並不多。可你若讓那些女子也如我一般,見過涼州衛的雪,見過濟陽城的水,見過大漠長月,見過江海山川,你說,她們還會不會甘心困在爭風吃醋的宅院,還會不會沾沾自喜,麻木愚昧?”
禾晏笑了一笑,這一刻,她的笑容帶了幾分譏嘲,竟和肖珏有幾分相似:“我看天下間的男子們正是擔心這一點,便列了諸多荒謬的規矩來束縛女子,用三綱五常來折斷她們的羽翼,又用那些莫須有的‘賢妻美人’來評斷她們,她們越是愚昧,男子們越是放心,明明是他們一手造成的,他們卻還要說‘看啊,婦人淺薄’!”
“因為他們也知道,一旦女子們有了‘選擇’的機會,是決計不肯成為後宅裡一位伸手等著夫君餵養的花瓶的。那些優秀的女子,會成為將領,成為俠客,成為文士,成為幕僚,與他們爭奪天下間的風采,而他們,未必能贏。”
女孩子的眼眸中,清凌凌的如濟陽城春日的水,通透而澄澈,看的分明清楚,乾淨剔透,彷彿能映出最燦然的日光。
楚昭一時愣住,向來能說會道,不會將氣氛弄到尷尬地步的他,此刻竟不知道說什麼。好似說什麼,都無法反駁眼前人。分明是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天真的令人覺得討厭的正義凜然,但竟照的出人的影子,陰暗無所遁形。
禾晏心中亦是不平。
扮作“禾如非”,雖然為她的人生帶來諸多痛苦,也於此同時,也教她見過了許多女子一生都見不到的風景。若不是扮作“禾如非”,她不會知道,比起女子來,男子們可以做的事情這樣多。倘若你有文才,便能做滿腹經文的學士,倘若你身手卓絕,就能成為戰功不俗的將領。縱然什麼都平平,還可以做街頭最普通的平凡人。說句不好聽的,就連樂通莊,女子在其中是賭妓,男子在其中就是賭客。
正因為她後來又成為了“許大奶奶”,同時做過男子和女子,才知道世道對男女有著如此區別對待,男子們不是不吃苦,可他們的吃苦,可以成為評判自己的基石。而女子的吃苦,一生都在等著男子們的肯定。
明明都是投生做人,誰又比誰高貴?可笑的是有些男子還打心底裡看不起姑娘,教人無語。
她一口氣說完,發現楚昭一時沒有說話,心中暗暗思忖,莫不是這句話將楚昭得罪到了?
但轉念一想,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他手無縛雞之力,縱然是打架也不可能打得過自己。
“楚兄,剛剛我所言,太急躁了些。”禾晏笑道:“希望楚兄不要計較我的失禮。”
“不會,”楚昭看向她的目光裡,多了一抹奇異的色彩:“阿禾之心,令人敬佩,楚昭自愧弗如。今後絕不會再如今日一般說此妄言,阿禾的話,我會一直放在心上。”
楚昭這人,真是有風度,剛才她噼裡啪啦說了一堆,他還是和若春風,溫柔的很。
禾晏笑了笑:“那我們快走吧。”
楚昭點頭笑著應答。
二人繼續往回崔府的路上走,禾晏低下頭,心中暗暗嘆息一聲。
楚昭與肖珏,終究是不一樣的。對待女子,他們同樣是認為女子柔弱,不可保護自己。可前者的評判裡,帶了一絲否定和居高臨下,而後者,從對待涼州城裡孫家後院的女屍就能看出,更多的,則是憐惜。
為將者,當坦蕩正直,沉著英勇,但更重要的品格是,憐弱之心。
……
禾晏與楚昭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楚昭住的院子,比禾晏的院子要更遠一些。待到了門口,楚昭道:“阿禾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楚兄記得趁早吃掉。”禾晏還惦記著他的花籃糖畫,囑咐道。
他看一看手中的花籃,搖頭笑了:“一定。”
禾晏看著他離開,才轉身想回屋裡,一回頭,卻見到長廊下,小亭中站著一人,正看著她失笑,白衣飄逸,正是柳不忘。
“師父還沒有休息麼?”禾晏走過去問。她這些日子夜裡,極少看到柳不忘。
“出來透氣。”柳不忘看向她,“去買糖畫兒了?”
禾晏點頭:“楚四公子替我隱瞞身份,想了想,還是送他點東西。拿人手軟,他也不好到處說我的秘密。濟陽城糖畫兒挺便宜的,我送了他一個最貴的,在朔京起碼十文錢往上,這邊只要八文錢。價廉物美啊。”
柳不忘笑了,看著她道:“阿禾,你如今比起過去,活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