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鯉素不是京城有名的“廢物公子”嗎?虧得這人說的下去,明白了,要在大魏做官,大抵第一件事就是要學會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
禾晏只好道:“過獎,過獎。小子慚愧。”
他二人在這裡客套的談話,孫祥福搓了搓手,侷促的開口:“都督,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肖珏:“何事?”
“犬子前些時候不是衝撞了都督和小公子嗎?”孫祥福顯得十分不安,“雖然下官教訓了他,但這孩子自己心裡十分愧疚,想親自來跟都督和小公子道歉。下官想,他既然知道錯了,下官就腆著這張老臉來求都督,好讓這不孝子有個道歉的機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袁寶鎮在一邊幫腔,笑眯眯道:“況且此事只是一個誤會,將誤會解開就是了,都督不會計較的。你快叫孫少爺過來,與肖都督澄清就好。”
“果真?”孫祥福激動地對小廝吩咐:“快去叫少爺過來!”
禾晏見他們二人一唱一和,根本沒過問肖珏就自己把戲唱完了,就知道這兩人定然事前已經商量好。這袁寶鎮,看來和孫祥福是一路貨色,也是,能和禾如非走得近的人,能是什麼良善之輩?
那孫凌就跟等在堂廳外面似的,這話沒說完不久,就隨著婢子進來。一進來就“撲通”一聲給肖珏跪下,禾晏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了。
這人之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如今不過幾日,看著就憔悴了一大圈,整個人像是大病了一場,穿著極其簡樸,對著肖珏行了個大禮,虛弱的開口道:“之前是我不懂事,與程公子起了爭執,如今我已知錯,還望都督和程公子能原諒我年少輕狂,我定重頭改過,永不再犯。”
年少輕狂是這麼用的嗎?看他的樣子也不年少了啊。禾晏才不信這人幾日時間就真能做到永不再犯,她看向肖珏,肖珏神情漠然,既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氣氛一時僵住了。
這個圓場,禾晏還是要打的。反正都是唱戲,這戲不唱下去,宴席上豈不尷尬?她笑眯眯的盯著孫凌的發頂,道:“這是說的哪裡話,當日只不過是一場誤會,孫少爺不必放在心上。就是日後可不能再認錯人了,這次遇到我和舅舅還好,要是遇到的是什麼獨斷專行的人,你縱然是道歉一百次,也不會有結果。”
他一說話,孫祥福便鬆了口氣,趕緊罵孫凌道:“還不快謝謝程公子。人程公子比你還年少,比你有出息多了!”他大概也是沒得可誇的了,乾巴巴的拋下一句:“日後多跟程公子學學!”
孫凌又趕緊對禾晏說了一堆好話,聽得禾晏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她實在不愛聽這些話,這假的,真能唬的了人?
將這一出“知縣少爺負荊請罪”的戲碼唱完,孫凌就回屋去了。據他爹說,上次孫凌回家後還受了一頓家法,重病一場,下不得床,今日是撐著身子過來給肖珏請罪。如今罪請完了,還得回床上躺著。
禾晏笑道:“那孫少爺快去快去,莫要傷到了身子。”
這是怕在宴席上又起了什麼么蛾子,畢竟他這兒子瞧著就是個惹禍精。
等孫凌走後,孫祥福便道:“肖都督請坐,程公子也請坐,等天色再晚一點,府中設有歌舞,到時候再一同入宴賞舞。”
禾晏挨著肖珏坐下來,接下來,便都是孫祥福說話。話說的倒也沒什麼特別的,無非就是問禾晏與肖珏在涼州城裡住的習不習慣,涼州城最近天氣……總歸都是些沒什麼意義的寒暄。
禾晏的心思,卻一直都在袁寶鎮身上。
袁寶鎮與禾如非,應當算得上是友人吧?至少她見袁寶鎮出入禾家,可不止一次。且與禾元盛父子的態度,也不像是點頭之交。那麼此次袁寶鎮到涼州來,禾如非可知道?定然是知道的了。若是好友,或許臨走之前還會踐行,那禾家近前是個什麼情況,禾如非接下來一段日子的打算,袁寶鎮應當也清楚。
但袁寶鎮如何能與她這個“程鯉素”說這麼多?
禾晏想的出神,忘了掩飾自己的眼神,那袁寶鎮也不是常人,餘光一掃,便察覺出禾晏一直盯著自己看。他倒也什麼都沒說,仍然笑眯眯的側耳聽著孫祥福說話,偶爾搭上兩句,一眼看起來很是平常。
等又過了一陣子,天色完全黑了下來,孫祥福站起身,笑道:“我瞧著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到堂廳入宴吧。”
這自然沒有異議,孫祥福走在最前面帶路,禾晏與肖珏在後,袁寶鎮在她的右邊。禾晏想著禾如非的事,目光又忍不住落在袁寶鎮身上。
她正想著事,冷不防忽然間,袁寶鎮側過頭來,他是官場中人,多有城府,此刻不笑了,一雙眼睛閃爍著攝人的精光,著實嚇人,竟是將禾晏逮了個正著。
禾晏心中一驚,暗道被發現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覺得自己手臂被人輕輕一扯,下一刻,一個人擋在她身前。
肖珏冷淡的嗓音落進她耳中:“好好看路。”
她訝然望去,肖珏比她高,這樣一來,袁寶鎮駭人的目光,便全被他擋住,一點也看不見了。肖珏亦是看向對方,彎了彎唇角,“袁大人一直盯著我外甥看做什麼?”
袁寶鎮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道:“沒有,都督大概是看岔了。”他轉過身,不再去看禾晏,彷彿剛剛發生過的事,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玩笑。
肖珏繼續往前走了,禾晏怔了片刻,跟了上去。心中卻有些異樣,那一句“我外甥”,雖然指的是程鯉素,但護的是她,這種上頭有人護著的感覺,她很久沒有過了。
或許,從來都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