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禾晏已經緩緩搭弓。
蒙上眼,就什麼都看不見了。見不見獵物,便只能“聽”獵物。
而沒有什麼,比一個瞎子更能聽得清世間萬物。
她做瞎子那段時間,也曾頹唐過,一個瞎子,在這世上行走諸多不便,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又豈能做人中出色的那一個。她向來努力,資質平平便以勤勉來補,可這天降橫災,瞬間就將她的所有努力都收回,連“平平”的資質都成了妄想,化為灰燼。
她記得不甘心絕望之時,有人對她說過,“你若真心要強,瞎了又何妨,就算瞎了,也能做瞎子裡最不同的那一個。”
這實在不算一句很好的安慰,可竟神奇的被她記在心裡。她摸索著練習不必用眼睛也能做事時,便時常惦著這一句“做瞎子裡最不同的那一個”。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不同的那個,但應當算得上是和尋常瞎子不同。她可以照顧自己,甚至照顧別人,揹著下人比劃練劍,擲骰子,也會頑皮,暗中藏起小孩用的彈弓,偷偷打鳥。
一個瞎子,比起別的瞎子,活的倒也不算太差。
既然能做瞎子時候都能做到的事,更勿用提現在。她不過是,暫且又回到了過去那段時光而已。
林中的鑼聲驚起飛鳥無數,長空裡映出鳥雀身影,少年覆眼微笑,搭弓射箭,箭矢循著鳥雀蹤跡直飛上雲端!
一隻山雀啁啾叫著,被箭矢射中,急速墜落,青色的羽箭映著少年眼間的黃色布條,有種明麗的斑斕。
禾晏伸手,解下蒙著眼睛的髮帶,她甚至沒有看地上的箭矢,好似早已料到會射中獵物一般,將布條遞給王霸,笑道:“該你了。”
四周寂靜無聲,王霸沒有伸手接她遞來的髮帶。
禾晏一動不動,半晌,王霸頹然垂下頭去,他沒有看禾晏,只是低聲道:“不用,我不會,你厲害,我不如你。”
這話裡,半是氣憤,半是誠服。氣憤的是自己竟然輸給了禾晏,顏面盡失,誠服的是禾晏那一手矇眼射箭,他的確不會,日後就算開始學練,也不見得就比禾晏練得好。
人總要承認自己不足的地方。
新兵們總算回過神,卻並沒有簇擁歡呼,起先是一個聲音哀嚎道:“我的幹餅,我的幹餅輸了!好慘!”
另一個聲音道:“我更慘,我賒了十個,全沒了!”
緊接著,哀嚎聲此起彼伏,偌大的涼州衛,竟好像沒有從這場賭局裡投禾晏贏得幹餅的。縱然有小麥他們三個幹餅的支援,可輸贏相抵,也是一場空。
卻在此時,一個欣喜的聲音響了起來,“啊!我贏了!我投了十塊肉乾,哈哈,我就說我程鯉素一向看人很有眼光!”
禾晏正準備走,聞言愣住了,回頭看向程鯉素,沒想到那個投了十塊肉乾的竟然是程鯉素。不過轉念一想,若不是程鯉素,涼州衛還有誰這麼大手筆?肖珏嗎?肖珏會參與這種賭局才怪。
程鯉素一溜煙跑到禾晏身邊,看著禾晏雙眼亮晶晶道:“那個,禾晏兄弟,託你的福,我總算是贏了一回。你不知道,我在京城裡做什麼都不行,文不行,武不行,連去賭場都只會輸錢,從沒贏過一次。今日還是我第一次贏,禾晏兄弟,我必然要與你結拜為兄弟,今日就是我們的結拜日,我要請你喝酒!”
“咳咳,”梁平手握拳抵著唇間,道:“營中不得飲酒。”